三个人的农能办又少了一人。老杨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工作负责、话不多的年轻人说没就没了,而事先并无预兆。摄影_谢海涛 永兴板房区的心魔 每周五,魏宏总要回到绵阳永兴板房区,看望妈和老汉。他们自2008年9月起就住在这里。 永兴板房区,这个分布着网吧、药店、超市、菜地的定置点,最多时安置着北川老县城1万多幸存者,他们是整个北川受灾最重的人群,同样是遭遇严重心理危机的群体。 2009年1月25日,大年三十,住在这里的母广翔因思念亡故妻女,自尽获救。此前,2008年11月15日,擂鼓镇男子杨俊杀妻后自杀…… 在地震最初时期,来自各式各样单位、NGO组织的心理咨询师,蜂拥而至。而两年过去,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成为目前唯一在此的心理咨询单位。在该单位与江苏远东慈善基金会免费举办的茶社,往来的民众乐呵呵的,似乎灾难从来不曾存在过。 心理咨询师胡静文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居民的心理状况比以前要好。但是很多人表面上平静,其实内伤很重,比如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双亲的孩子们。 茶社开了,能有那么多的人来,胡静文高兴得不得了。之前,他们和其他志愿者组织开展了很多活动,但是真正延续下来的并不多。胡静文说,“就是因为很难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前来参加活动。” 在魏宏父母居住的回龙社区,有一个90岁的婆婆,丈夫不在了,儿女多人遇难,她和50岁的儿媳、孙子孙女相依为命。她说,“出来害臊,我儿子孙子都没有了,我觉得抬不起头来。”胡静文说,怕见熟人,回避社会的行为,在板房里挺多的。很多人打交道的对象,也就是板房附近几家。 中科学院心理所志愿者杨姐丈夫也不出门。当初,从北川中学寻女未果回来后,他就不吃饭,看见人也不打招呼。2008年11月,他去绵阳三院检查,医生说他大脑有点问题。现在,杨姐男人每天躺在床上看电视,女儿的照片就摆在桌子高头。一天只吃二两饭,喝5元钱一斤的高粱醇,一喝就是一斤。杨姐经常喊他少喝点,对身体不好,他说喝死算了。 很多人还是怕黑。胡静文说,怕黑实际上是害怕孤独,害怕和别人分离,特别渴求别人的关注。 此外,思亲之痛,也在折磨着很多人。一位老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晚上睡不着时,就起来看地震录像,一遍又一遍。而对于丧娃的父母,折磨他们的,则是再生一个孩子的焦虑。 在这个暗伤汹涌的板房区,魏宏每周都要住上两天。现在已经无从考察,这里对他有多大影响。他每次回来,邻居都说,“这个娃娃,在屋子里看电视,不大出来。碰见了,也眯眯笑,打招呼。” 出事后,魏宏妈妈谈起董、冯时,说了一句:他们三人,都是苦在心里。 赵其洲的焦虑 5月21日,魏宏坠亡后,一连几天,赵其洲睡不着觉。一年前,董玉飞的去世,让他觉得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阴影。 这个每天嗓音沙哑着布置工作、貌似粗犷的汉子,其实有着中国古典诗人的多愁善感,一年来,弥漫在他文字里的,尽是悲凉。 2009年3月30日,他写道:近来心情颇为烦闷,无心于公务,故人之音容笑貌每每浮现于眼前,山河固已破碎,而人事亦皆全非,中夜思之,难以成眠。独坐无聊,每有欲哭之欲望。众兄弟虽于地下,能知我心否? 2009年4月23日,冯翔去世后,他甚至也想到了死:“北川干部能够有的最好选择,也许真的只有死亡。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有属于自己的家,换来的也许只有斥责。而这当中的压力,固然来自于群众,来自于领导,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自己的责任。 2010年5月12日,他写道:5·12了,想起很多事情,有很多话想说很多泪想流,最后只有一句话:愿地下真的另有世界。 2010 年5月22日,他的QQ日志的标题,是一个“困”字。 41岁的赵其洲,发已斑白,他说很多人都不认识自己了。睡觉的时候,很多事还必须得想:工作如何推进,如何处理和干部抚平创伤之间的矛盾。 “压力太大了,地震后很多家庭受损,本来就担心很多人出事。但是魏宏个人的小家庭没事,一开始他就不是关怀重点,我们首先关注的是家庭破碎的人,然而这个家庭完好的人出事了,要是其他人再出事了,真不知道怎么办。”自始至终还没想明白,赵没想明白自己年轻的下属为何要自杀。 干部们的现实压力 5月28日,在魏宏事件一周后,绵阳市委常委、县委书记陈兴春,在北川县委2010年中心组学习会议上,两次提及该事件,再次强调要关心干部,关心群众。 陈兴春说,不能像富士康那样,各级党委政府和领导,要关心同事,看是不是还有没走出心理阴影的。那种恨不得24小时连轴转的工作方式:5+2、白加黑,北川不应该提倡,那还叫“以人为本”吗? 地震后,北川干部的工作强度与压力一直很大。压力之一,来自外界的强烈关注。地震两年了,北川的一位干部对此仍很感慨,他说:北川人现在干什么事都不能出错,就像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灾后重建需要在短期内迅速恢复建设,因为怕出事,就反反复复,论证再论证…… 让他感慨的还有,社会上大部分人是好的,但还有一部分人,因为捐过钱物,在北川人面前有一种救世主的心态,一是说话高人一等,二是无端猜疑,比如说,你们北川现在发了,灾民也吃饭喝酒。这位干部说,北川人还得要正常生活。北川是少数民族聚居地,羌族人表达喜怒哀乐就是喝酒唱歌,你让他不喝酒行吗? 而在魏宏辞世的当天,网络上发出一条帖子:请叫苦连天的北川干部辞职,让能够胜任的来!帖子指责,北川众多干部以工作任务太重为由,混淆视听。? 对于此,赵其洲很感慨:人性地、客观地分析北川干部,真不容易。他认为,干部首先是灾民。但在很多群众眼里,干部不是灾民,在相当长时期内,北川干部再苦再累也不向外说,如果长期得不到交流,焦虑积存在心中,一定时候会产生说不清的后果。二是无论受多大的灾,北川干部是国家工作人员,有责任有义务为群众做事。但干部的一些利益,同样应该得到关注。 在赵其洲接受采访时,北川正处于“三年重建任务,两年基本完成”的重要阶段。据预期目标,2010年8月30日前,山东援建北川新县城项目全部竣工,9月30日前,委托山东承建的项目全部竣工,12月底之前,北川新县城自建项目全部竣工。 新县城盖好后,如何住进去,这些现实利益与经济压力,成为北川干部们的一大焦虑。一位干部说,北川重建以来,由于一直强调群众与产业发展,还很少说到干部最终安置和利益,而大家始终有一个期盼,这个期盼已经过了两年,在一定的时候会形成压力。 北川县政协研究室主任彭盛才,现在压力最大就是子女就业,以及今后房子问题。他家里五口人,目前就靠彭盛才一个人挣钱。他的爱人有风湿病,一个孩子马上大学毕业了,另一个儿子在武装部,地震时是从废墟下掏出来的,左腿骨折,去年11月才把钢板去掉,前些天,说腿又疼了,医生说很容易二次骨折,现在也没有工作了。除了看电视,彭盛才已经没有其他爱好。他说,没办法,搓麻将都需要钱,现在要攒钱,新县城的房子都需要用钱买。 赵其洲说,北川建设周期相对较长,对北川干部和群众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地震两周年过去了,干部和群众还没有住进新家,还在漂流,这难免给人焦虑。同时,政策还没有明晰,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将来,包括新参加工作的和从乡镇抽调上来的。“将来在县城里工作,县城的房子有我的吗?5·12之前,我不是这一片区的,将来这里有我住的吗?有我用的吗?这些东西可能会对部分干部造成相当压力,人都是现实的,最终要面对这些问题。” 而在中心组学习会议上,陈兴春在谈到新县城入住安排时,提到“公开,透明,让绝大多数人受益。” 魏宏离世后的一周内,北川仍是多事之地。5月23日晚,安县一个村子突发地裂;5月25日,都江堰与彭州交界处发生5.0级地震;5月28日,北川与茂县交界处再发4.2级地震。 北川县农业局的5楼,5月25日这一天震感明显,干部们还是继续工作。 而魏宏已感觉不到地动山摇了。5月24日,他被葬回禹里的山冈上。那里春天能看得见大片油菜花,如今只有大片的油菜杆,亮如白花。这个生于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两个月,逝于2008年四川大地震两周年的羌族年轻人,墓碑上空无一字,如同他的离去了然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