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位同样喜欢安徒生、阿·林格伦和王尔德的童话作家交谈,气氛总是轻松而又愉快的。更何况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将卡尔维诺抑或希梅内斯这些似乎与儿童文学创作无关的作家和诗人扯进来一起热闹。安武林对于西方儿童文学经典的推崇,令人备感意外,尤其是在部分同归第五代即“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摒
弃舶来品,回归本岸”的“唤醒”之声愈烈之际。 将儿童文学作家进行带有某种时代特征的划分与非要在电影界归纳出第五代和第六代导演之间的差池同样显得荒谬,不过安武林的确具备了“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的某种共性:某种不易被左右的独立意识加之一些异常明确的创作责任感和使命感。而同时,身为儿童文学评论家以及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的特殊身份,又使得他总能够适时地跳出圈外,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这个日益分歧与多元的、庞大而又兴盛的国产童书世界。他,的确是其中最为幸运的一员。安徒生没有为孩子写作
记者:我读过您曾获得张天翼童话寓言奖金奖的那篇童话《老蜘蛛的一百张床》,说实话,很喜欢关于蜘蛛的床的想像,但是总感觉到结尾太过仓促,想像力没有完全展开。您如何看待这篇童话的得奖?
安武林:的确,当时由于篇幅的限制结尾确实仓促了些,但是这其实是一篇为低幼儿童所写的童话,这个年龄的孩子会被脾气不好的老蜘蛛和快乐的松鼠吸引。你必须认识到一点,现在我们所谈及的童话实际上已经是作为儿童文学的一个分支存在的童话了,这决定了它的读者有了更加细致的年龄上的划分,也就是说也许孩子能够从某些作品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大人却找不到。
记者:是否只有老少皆宜的作品才能称之为经典的作品呢?比如说安徒生的童话。
安武林:经典的作品应当是老少皆宜的。不过我们一直忽略了一点,安徒生童话并不是专门为孩子创作的。在他临终前出版的最后一套童话书中,“献给孩子们的”几个字被他涂去了,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孩子们写作的,这些作品只是也被孩子喜欢。西班牙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希梅内斯也一样,他的《小银和我》同样不是写给青少年的,却受到世界青少年的喜爱。
记者:那么童话何以最终会萎缩弱化为儿童文学的一个分支?
安武林:自从安徒生之后,童话就慢慢属于儿童了。当然,这并不是萎缩退步,从某个角度看,却是一种进步:是我们这个社会乃至整个人类对于儿童的一种深切的关心与呵护;也是文学和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
孩子的“碗”并不比成人小记者:在您看来,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比之西方,最大的不同在哪里,或者说我们的劣势是什么?
安武林:我想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缺乏人文关怀的意识。这不仅缘于我们的部分创作者还没有学会在快乐之中赋予孩子某种潜在的教育意义,更大程度上则是我们不能站在平视的位置上来与孩子进行交流,就好比在吃饭时总是我们吃大碗,却要给孩子吃小碗的。
记者:也就是说,孩子的“碗”并不比成人的小,我们有时是太把孩子当作孩子看待了。
安武林:其实孩子也需要了解更多成人的世界。这是我们认识上的一个误区,就是在儿童文学中较少地表现成人的世界。这和儿童文学作家阅历以及对社会人生的观察都有关系。我深信,任何一个渴望长大的孩子,不仅希望看到自己儿童的世界,也希望看到成人的世界。许多孩子喜欢阅读成人文学的兴趣就在于此。
记者:孩子应当了解的是怎样的成人世界?
安武林:人性问题,社会问题,家庭问题,不应当封闭孩子的世界,也要把他们放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我想,成年人之所以让孩子们喜欢安徒生,也是因为他们不仅认识到了安徒生童话的美好,而且经历和体验过了他童话世界里的那些现实。正像余秋雨评价安徒生童话时说的:它反映了“世道人心”。
安徒生之后童话无“精神”
记者:您认为作为一名儿童文学作家与成人作家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安武林:很不同,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应该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安徒生的童话几乎涉及了所有的人文科学知识,无论我们从哲学、美学、伦理学,还是从人类学、心理学、风俗学等等方面进行研究,毫无疑问都是颇有价值的经典文本。而在写作上的意义与价值方面,安徒生几乎探究了童话这种文本所能包容的极限。
作为作家,实际上都是无限自我的,他们执着于个体的感受,书写的也是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儿童文学作家则更多了一份责任感和使命感,他必须富有童心,并把为儿童创作的写作当作自己的文学理想和文学追求。在儿童文学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表现的,但是,怎样表现才更加符合这一年龄层次的要求,却是一个技巧和责任心的问题。
记者:其实安徒生所书写的似乎也是某种个体的感受与体验,但是他却获得了更多孩子的爱戴。这是不是最佳的模式。
安武林:如同卡尔维诺写出《意大利童话故事》一样,安徒生是一位从事多种文体写作并有丰富文学经验的作家,他写出来的作品有多种文学元素。而且,我相信,用生命写作的作家无论多稀少,安徒生都是其中一个,他的生活、经历、情感、血液、梦想……一切都在文字中,这使得他的童话拥有丰富深刻的内涵,在儿童和成人的世界里都能广受欢迎。仅此一点,就可以把世界上绝大部分童话作家和他区别开来。尽管一些童话作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试图在创作中体现这一精神,但都远远达不到安徒生童话的“精神”。我们只能无限地向经典靠拢,却无法超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