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沥滘西滘村,几名转卖人完成交易后离开王大骗子的“工人房”走出村口
在沥滘西滘村,几名转卖人完成交易后离开王大骗子的“工人房”走出村口
“工人房”图谱
南下广州碰运气,几个月后仍未找到工作,看了街头的招工广告以为找到救星,结果被人骗卖到惠州工地,在白白干了3个月活后,他又被工头卖回给当初骗卖他的“工人房”当马仔,去骗更多像他当初一样想找一份工作的人。颇为可观的提成并未使他沉湎下去,曾经的屈辱仇恨和未泯的良知促使了他去媒体揭发。
在这个化名文斌的报料人的指点协助下,本报记者以求职者的身份被卖到工地,出逃后又进入这些买卖劳工的帮派,经过1个多月的暗访取证,一张在广州专门靠骗取和收购外来务工者为业的买卖劳工网络浮出水面。
这种以介绍工作为由,把人骗到工地做劳工,从中非法收取佣金的帮派组织,被称做“工人房”。仅在广州海珠区洛溪桥脚附近就有4家。据记者调查得知,天河客运站、东圃、五仙桥、新市等地也存在这样的组织。到今年秋天,深圳、佛山、番禺等地纷纷插上“工人房”的标杆。每天至少有200个来广州打工者被骗卖到工地。有些“工人房”还在从事拐卖妇女卖淫活动。
A 从被卖到卖人——文斌的噩梦
文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如果通了,就去报社揭发;没有通,那就算了。结果,电话通了。到这时,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我被人卖到工地,白白干了三个月后,又被卖了回来。”文斌说。
这被当做“狗一样卖来卖去”的经历,让他觉得是“活了大半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来广州前,35岁的文斌在老家沈阳过得顺风顺水。当过兵,开了十多年大货车,后来投资小煤窑积攒了一笔不菲的钱财。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家里有两栋房产,妻子在银行工作,儿子今年8岁,虎头虎脑”,算个事业有成的人物。
但在去年7月的一次境外豪赌中,文斌说,他输掉了200多万元。紧接着,小煤窑出事,所有家产都赔了进去。自觉无颜在家立足的文斌,决定到广州碰运气。临行前,他对妻子说,“赚不到钱绝不回来”。
4月8日,来广州3个月仍没找到工作的文斌,被人以240元的价格卖到惠州工地。在工地上白白干了3个月活后,他又被工头卖回给人贩子当马仔。
文斌决定出逃,但他又觉得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这么窝囊过。”文斌说,以他个人的力量,只能是自己逃命,但这远远不能平息心头之恨,他想亲手毁掉这个团伙。
在作出报复性的决定后,8月11日,文斌来到本报。
“他们卖了我两次”
“卖一次,已经够缺德了,谁知道他们却卖了我两次。”8月11日,在与本报记者交谈的短短半小时内,这句话,文斌重复了两次。
和所有来广州打工的人一样,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文斌时常有种不知去向的迷茫。35岁了,初中毕业。这在成千上万的进城农民工中,是个极普通的个体。尽管文斌兜里还揣着大货车的驾驶证,但几乎每家公司都要交好几千块的押金,“我有几千块钱,还来广州打工干什么?”文斌说。
他本以为广州遍地是金,伸手捞钱的地方,总有个立足之地。但像他这身份,没有文凭,进不了人才招聘会;岁数大,进不了普通工厂。很快就被人流湮没了。两个月过去后,文斌兜里的钱所剩无几,饿过3天,又在街头睡了几宿后,什么面子都拉了下来,他想着“先随便找个活干,以后再想办法”。
4月8日下午,文斌在番禺市桥看到了一张“工地直招”的广告,这无疑让他觉得是在汪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打电话过去后,一个姓黄的50多岁的人出现了,“兄弟,找工作不?”
“什么活?”
“什么活都有,40块钱一天,包吃住。”姓黄的男子说。之后,他被带到了海珠区洛溪桥脚二手车城好帮手汽修店三楼。
这是文斌第一次见到“工人房”老板徐辉,这个身高不到1.7米,瓜子脸,头发油光发亮的男子,给文斌留下了“精明干练”的印象。他没有想到,三个月后,他却成了徐辉的马仔。
房子里面已经挤满了50多个人像文斌一样的人,他在那张只有乙方的合同上签字后,老板徐辉领着5个工地工头进来了。
像挑选货物一般,50个人排成5排,任工头轮番挑拣。4个工头过去了,没有人选中文斌。屋子里也只剩下8个人,最后,他被工头曹文军以240元的价格要走了。
曹文军的工地在惠州,是一个有着2000多工人的大型建筑工地。文斌负责搅拌水泥,每天40元工资,头一个月发10%的工资,不扣伙食费,干满三个月后结清所有账目。工头许诺,“干满10天可以借支50元。”
“每天劳动量没少过9小时,6月初的那段时间,几乎是24小时呆在工地,饭也是由专人送去。”一个月后,工人们发现了异样,工头事先许诺的借支和10%的工资并没有兑现。
这个时候,工头开始变脸,凡是去找他要工资的都被威胁回来,去留反倒让劳工有所顾虑了。一天晚上,与文斌一同被骗到工地上的4个江西人,全部逃走了。之后,又有一个山东人逃走。只剩下文斌和一个广西的同伴。
躺在木板拼起来的床上,文斌翻来覆去想着一个问题,“我想拿回我的工资,他们说好了一天40块,三个月后结账,但前后只给了我550块生活费。”
直到有一天,他目睹了一个在工地上干了2个月的山东人,去找工头结账时,却被工头和打手当着众多劳工的面群殴,最后跪地求饶。
棍棒、打骂、哀求,血肉横飞的场景令他感到惊恐。7月8日,他决意出逃,但在此之前,他决定以死相拼,要回自己的血汗钱。
当工头曹文军看到怒火中烧的文斌时,犹豫了好一阵子,说道,“我在徐辉那里投资了1万多元,你过去他那里,再重新找个工作,算是抵了这工资。”
于是,文斌被送回到徐辉的“工人房”。刚开始他以为,徐辉会给他重新介绍工作。两天后,徐辉质问他怎么还不出去“捡料”。“料”是“工人房”取给劳工的名字。
“不做事的话,就滚出去。”徐辉骂道。
文斌这才晓得,他是被卖给徐辉做马仔了。
“这一回把我卖了多少钱?”有一天,文斌问徐辉,徐辉笑了笑,没有回答。
永远不用担心没“料”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人骗到‘工人房’,之后怎么交易则是老板的事。”文斌出道前,他的“师傅”老詹告诉他。
捡一个“料”,吃住在“工人房”的文斌可以拿到60元的提成(一般的“行情”是100元,但不包吃住),按照他的口才,这本是个“赚钱”的买卖。但仇恨就像一根细微的钢针,别在他的心脏,每当想到自己曾经像一条狗一样被卖来卖去时,伤痛便开始蔓延。
直到有一天,一个36岁的残疾人的出现,他再次被钢针的锋芒刺伤。
那天下午,文斌呆在徐辉的“工人房”休息,一个叫小武的马仔从车站捡回来一个“料”,是个患小儿麻痹左腿残疾的四川人。
“你身上还有钱吗?”进来后,小武盯着这个穿格子花纹衣裤的残疾人问,“跟你商量件事,我现在手头紧,能不能先帮我垫50元钱,到时一定还你。”
残疾人颤抖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水杯,拧开杯子底座,拿出藏在里面的200元,取了100给小武,然后又颤巍巍地放回去。这是一个月来,他在街边捡塑料瓶子凑齐的。他相信,有了这份工作后,他就不用拖着腿到街边捡垃圾了。
但即便是白送,也没有一个工地肯买一个残疾人,而他仅剩的100元也在后来被小武用同样的手段骗走了。
几天后,发觉上当受骗的残疾人找上门,徐辉给小武打电话说,“这几天你别过来,那个人在找你,我会帮你处理掉。”
结果,残疾人被徐辉以找到了一份工作为由,拉上汽车后,便不知去向。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这事对文斌触动很大,促使了他去媒体揭发。“我觉得再也不能做下去了,这些人丧尽天良,每天不知还有多少人被害。”几天后,他见到本报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