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获诺奖新闻发布会现场实录
莫言:非常感谢各位朋友跑了这么远,专门来采访我,让大家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很抱歉。我也知道在座很多朋友给我手机发过很多短信,也发过邮件,我确实没法处理,因为手机一开开,就没法弄了,电话也响,短信也响,我一个也看不了,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你们有什么问题,我愿意回答。
法新社:我是法新社的,谢谢,首先恭喜莫老师获得诺贝尔奖。中国的一些艺术家说莫老师和共产党的关系有些密切,比如说你抄写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有一个艺术家说,莫老师站在权力的角度去谈社会。我想问莫老师对这样的评语有什么看法?
答:所有的批评,从他们的角度来讲都是有道理的,但是对我来讲有的是没有道理的。难道抄写了一个《延安讲话》就是不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理由吗?我上个月在上海也正面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当时有一个日本的作家叫阿刀田高先生,我们访谈的时候说过,他知道文学是干什么的和为什么的,其原因是因为他读过毛泽东在延安做的讲话,然后他立即问我,你对这个讲话怎么看?我说这是一个在网上炒了很久的问题,也是我挨过很多骂的问题,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失落的,因为我觉得毛泽东这个讲话是一个历史文献,有历史的必然性,而且这样一个文献在当时那种社会历史的背景下,对于推翻腐朽的政权产生了积极的作用。我们今天再来看这个讲话会感觉到它有巨大的局限,这种局限就在于这个讲话过分地强调了文学和政治的关系,过分地强调了文学的间机性,而忽略了文学的文性。
我们这批作家在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延安讲话的局限,而我们所有的创作都是在突破这个局限。我相信有很多批评我的人是没有看过我的书的。如果他们看过我的书,就会明白我当时的写作也是顶着巨大的风险,冒着巨大的压力来写的。也就是说我的作品是跟当时社会上所流行的作品大不一样的。但是我们要突破这个讲话的限制,并不意味着我把这个讲话全部否定了,因为我认为这个讲话还有它合理的成分。比如他讲普及和提高的关系。他说你不能老是唱下里巴人,还要有阳春白雪。讲民间艺术和外来艺术的关系。讲生活和艺术的关系。他讲生活是艺术唯一的源泉。他讲作家为广大的工农兵服务的概念。这些东西我还是认可的。因此我抄了这个讲话。而且我当时没有意识到,我这个人是比较模糊的,而且比较麻木,我不像某些人那样有那么敏感的政治嗅觉。我觉得要出一本书,出版社的编辑找到我,让我抄一段,我就抄一段。后来这件事情出了这么多批评的意见和辱骂的意见,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但是我抄了,我不后悔。我觉得我抄这个讲话和我的创作没有什么矛盾,因为我抄它,是因为它里面有割裂的成分。我突破它,是因为它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创作的需要。
你刚才讲我们这个体制和共产党的关系比较密切,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奖,不是政治奖。诺贝尔文学奖是站在全人类的角度上评价一个作家的创作,是根据它的文学的气质和文学的特质决定是不是给他奖项。在诺贝尔的历史上,像萨特,就是你们法国的共产党员。像肖洛霍夫是苏联的共产党员,他们的作品依然是经典,依然在被千百万人阅读。我在中国工作过,我在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里面写作,但是我的作品是不能用党派来限制的。我的写作从80年代拿起笔来,很明确的,站在伦理的角度上,写人的情感,人的命运,早已突破了阶级的和政治的界限。也就是说我的小说是大于政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