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破阵子
【浴血沙场,古来征战几人回】
陆游悠然醒转,只觉头痛欲裂,却不知身在何处,抬头望见一轮皎洁的圆月悬在半空。环顾左右,周遭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是丢弃的军器盔甲,月光下是死一般的静寂,凄凉中透出一丝诡异。
挣扎起身,陆游渐渐回过神来,偌大的山谷里,似有阴风阵阵、冤魂呜咽。这是川陕前线,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陆游,侥幸捡回条性命,身上虽
1172年的八月十五,月光依然如水,依然诗情画意,但对48岁的陆游来说,这月光唯一的作用,就是指引他辨明方向,赶往南郑……顾不得埋葬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顾不得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嚎,只因为轻骑队刺探来的情报,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面见四川宣抚使王炎,告诉他这个足以扭转战局的情报。
陆游抱拳团团作揖,算是向死难的众弟兄道别,转身,脚步蹒跚,但却坚定地向南郑方向走去。
1、虎口逃生
一切如此难以置信,但却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边,陆游停下脚步擦了把汗,苦笑着喃喃自语道:“致能兄,不想被你说中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三年前发生的那一幕……
谪居陆园多年的陆游,正在书房里懒散地盯着桌上的一封书信发呆。陆靖闪身进来喊道:“老爷,范相公来了。”陆游刚回过神,范成大已快步进屋。“务观兄,别来无恙啊。”两人相交甚笃,平常嬉笑惯了,倒也并不见外。“致能啊,出使金国回来了?”“侥幸侥幸,拼着性命给朝廷挣回了一丝颜面,不过真要洗雪靖康之耻,还是要上前线拼杀。对了,当下圣上锐意北进,你怎么还在这里呆坐,难不成还要等人家拿花轿来抬你上战场?”
陆游并不理会他的讥笑,只是将桌上的书信推给范成大,看落款乃是四川宣抚王炎,范成大问道:“这可是邀请兄台出山?”“对。”“王宣抚会做官,一路平步青云,兄台出山辅佐他,倒也可借机施展抱负。”“朝廷主和,我就是出山,就能一酬平生所愿吗?”陆游依然有些消沉。“务观兄,这一次圣上可谓痛下决心。”见陆游为之一振,范成大接着说:“去年十一月,朝廷在淮东新置万弩手,号神劲军,还给岳武穆立庙于鄂州。今年五月圣上无法临朝,就是因为圣上摆弄最新的射弩时,不小心弦断伤了眼睛。”“喔?”“如今朝廷上已经没人敢议和了,不少大臣纷纷要求外放宋金前线。”
陆游声调不由得高了起来:“朝廷真要北复中原?”“对!我也要奏明圣上去川陕前线。”“好!我这就修书回信。”陆游推案而起。范成大笑道:“务观兄,上了前线可不能这么性急哪,小心中了金人埋伏!”
2、密林遇险
“金人埋伏,也不过如此!”一念至此,陆游不由得清啸一声,吓得远远尾随身后的豺狼,四散奔逃。转过山坳,却是一片密林,层层叠叠,隐约间泛起一股杀气。
陆游心中不由得一紧,拔出佩剑,闪身进了树林,喟叹一声:“宣抚大人哪,你可一定要沉住气,等我赶回去再出兵啊!”回想起当初范成大的一番话,“王炎虽为四川宣抚使,但是仍参知政事,想必在川陕立功心切,务观兄大有可为。”再想想与王炎相处这段时间的种种,陆游蹙眉沉思。
初见王炎,是在他的宣抚使衙门。“务观贤弟,终于来了,久仰大名啊!”王炎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从大厅偏门进来,陆游赶忙起身,“承蒙王大人抬爱,接到书信在下就赶来了。”
宾主落座,品茶寒暄。“听闻你主张北伐,甚至为此丢了官职,甚是可惜!眼下我独挡川陕一面,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助哪,待到时机成熟兵锋直指中原!”王炎向陆游投来期许的目光,“宣抚大人,在下赶来南郑途中,也颇为思虑进军中原的策略。”陆游边说边用茶碗在桌上摆出南郑、长安、陇右的方位。“在下以为,经略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从陇右开始。”陆游解释道:“现在最紧要的是积粟练兵,有机会就进攻,没有机会就坚守。”“好计策!好计策!”王炎赞叹不已……
一阵马蹄声,惊起了林中的飞鸟,也打乱了陆游的思绪。他伏下身,将自己完全掩藏在阴影里,偷眼向林外望去,只见一队金军游骑梭巡而过,显然正搜寻幸存的宋军。眼瞅着金兵慢慢远去,陆游长吁一口气,却不料颈项一凉,一柄利刃贴了过来,耳中只闻一声轻叱:“呔!转过身来。干什么的?”
3、呈报军情
正是才脱虎口又落狼窝,陆游心中叫苦不迭,握紧手中佩剑,缓缓转身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陆大人!”分明是宋人口音,黑暗中循声望去,却是一位猎户装束的汉子。“你是……”“陆大人,我是宣抚使卫队的,大人怕你们遭遇不测,特命我等乔装前来接应,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借着依稀的月光再三打量,这汉子正是宣抚使卫队的李武才。陆游手上一松,佩剑“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也软了下来。“快快扶起陆大人!”黑暗中又蹿过几条大汉来,迅速扶起陆游。“哎呀!官爷伤得不轻哪!”“轻骑队其他弟兄,莫不是……”陆游长叹一声,痛苦地说:“我们侦查好地形,不想返程中了金贼埋伏……几十位弟兄殉国,我身上挨了几刀支撑不住就倒下了,反而侥幸捡回条性命。”众人俱是扼腕不已,悲愤溢于言表。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快!咱们速速返回南郑,我有紧急军情向大人禀报。”众护卫不敢耽搁,从树林里牵出马匹来,拱卫着陆游向南郑奔去。
约莫一个时辰光景,一队人半夜时分冲进了南郑城。宣抚使衙门灯火通明,王炎正在前厅焦急地来回踱步。“报……!大人,陆大人回来了!”闻报王炎面露喜色,“快请!”陆游快步上堂抱拳行礼道:“大人所料不虚,金军正在连夜开拔,向陇右移动,镇压当地民变!”“好!传令下去,四更出击,各部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4、疆场鏖战
“大人,在下愿随军出战!”瞧见满身是伤的陆游,王炎不由得踌躇起来。“大人,这点小伤不碍事,陆游平生所学,就是为了今夜雪耻!”一番话说得王炎热血沸腾,“好!壮哉务观!”
大军整装出城,陆游策马疾奔,月光下远山起伏摇曳,好似旌旗般也在为宋军呐喊壮威。一时间,陆游豪情大发,朗声吟诵: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字字慷慨、句句激昂,正是辛弃疾的《破阵子》,听得众军士群情激愤。来到米仓山口,众军停下脚步,寻找有利地形隐蔽起来,静待金兵。陆游贴身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一旁的全安,悄声说:“大丈夫若能血洒疆场,此生足矣,但家中上有高堂下有稚子,此战我若捐躯,还望你能将家书送到山阴城外的陆园。”
不一会儿,山口方向传来嘈杂声,远远能望见金军骑兵,举着火把开道。过了一盏茶功夫,只听得中军三通鼓罢,山野里顿时灯火辉煌,半山腰上的宋军将士,纷纷将滚木擂石抛向山道,平静的山谷里瞬间一片鬼哭狼嚎,喊杀声阵阵。
陆游的双眼模糊起来,恍惚间飘过了婉儿的身影。婉儿,你看到了吗?今夜我要血染沙场,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杀!”陆游大喝一声,长枪一指,领军向山谷扑下去……
5、依依惜别
一月后,南郑城,宣抚使衙门后堂,一群人团团围坐,对着美酒佳肴面面相觑。
王炎苦笑一声,端起酒杯对陆游说:“本该等务观伤养好了,咱们痛快喝场庆功酒。谁曾想……来吧,大家满饮此杯,也不枉相聚一场。”众人一饮而尽,却没有人开腔接话。
瞧见有些尴尬,一员偏将起身圆场:“大人高升到朝廷任职,乃是朝廷体恤边情。大伙应该祝贺王大人才是……”“祝贺个屁,有这么升官的嘛!”一旁的李武才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喝道:“这一仗咱们大败金贼,缴获无数,毫无赏赐不说,偏偏还把大人调回临安,哪有什么天理!”“是啊!哪有这么提拔的。”“我看哪,朝廷都被金贼吓破了胆,压根没想北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理论起来,“休得胡言!”王炎作色欲起,总算是镇住了场面,转而又和颜悦色地说:“老朽愚钝,调我回临安圣上自有区处。各位还需精诚团结,协力确保边疆哪!”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游,突然举起杯来:“大人此去千山阻隔,江湖诡谲,还望珍重。”王炎微微摆手,举杯一饮而尽,“各位珍重!”
第二天一大早,城外驿道边,王炎与陆游话别。“劳烦务观远送,不知有何打算?”“不瞒大人,前几日接到范成大书信,言称不日将坐镇西蜀,邀我去成都共商大事,此间也再无留恋,在下想赴成都一行。”“如此甚好!观朝廷言行,北伐似又成镜花水月,遥遥无期了。”长叹一声,王炎又道:“朝廷反复,必有变故,只是可惜了我等这些年浴血拼杀,转眼化为乌有;更可惜了务观你哪,文韬武略怕是再难施展。咳!”
二人依依惜别,望着王炎一行远去的背影,陆游陷入了沉思:一场久违的大胜,尸横遍野、浴血奋战,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局,转眼间北复中原依然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这场梦,曾经是如此的接近现实,而今,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盼到成真的一刻?
远处依然群峦叠嶂,仿佛一个又一个问号般飘渺,在这初冬时节万物早已失去颜色,唯有苍凉一片,席卷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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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晓磊 图/宋成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