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水调歌头 【悲欢离合，不负北望一片情】
第三回：水调歌头
【悲欢离合，不负北望一片情】
1153年，中秋将至。临安城里车水马龙，煞是热闹。
然而，望着这一派繁华景象，进京赶考的陆游，却怎么都兴奋不起来。朝廷安于自保，这太平景象麻痹了多少雄心壮志！回想自己的科举之路，陆游又叹了一口气：16岁时以登仕郎身份参加出官考试首尝败绩，十多年来苦读诗书，竟屡试不中。这一次，也幸得主考陈之茂大人赏
走在熙来攘往的御街上，陆游不由得又回想起在朝为官的曾几，方才语重心长的一番话。“陈大人的为人，朝中人人敬仰，秦桧曾几番拉拢，但均不为所动。此次能担任主考，听说也是几位大臣鼎力推荐的结果。”曾几加重语气道：“你已近而立之年，既然有志仕途，那须得好好准备一番。”
只是，当下朝廷奸佞当道，状元及第又能如何？岳飞为大宋立下何等功劳，最后不也只得了“莫须有”的下场？曾几暗揣，本想劝谕陆游几句，但望着踌躇满志的陆游，最终还是忍了。
1、惊闻噩耗
“公子！公子！您可回来了。”寓所门口的陆靖，连忙迎上前来，将他拉至僻静处耳语道：“不好了，夫人她，谢世了。”陆游闻言一震，随即笑道：“你怎敢胡言乱语！出门时夫人不还好好的吗？”
“不对不对，不是王夫人，是婉夫人！”陆靖情急之下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什么？怎么可能！”陆游当场呆住了。陆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午前唐凤急急忙忙送来的，说婉夫人已于日前辞世。这是婉夫人留下的，唐凤说应该让公子看看。”
陆游抢过书信打开来看，见字如面，映入眼帘的是陆游再熟悉不过的隽秀字体，白纸黑字，却是一首让他肝肠寸断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一气读罢，陆游心如刀绞，忽觉一阵眩晕，身体软了下去。陆靖赶紧将其扶住，慌忙喊僮仆过来帮忙，“公子累了，赶紧送回房去。”
原来，唐婉自看到陆游题在沈园壁上的《钗头凤》后，寝食难安，终日郁郁寡欢。但又不想让夫君及家里人不安，只得人前强颜欢笑，人后泪湿衣衫，瞒得甚是辛苦。加上身体原本虚弱，心力憔悴之下很快病倒，不久抑郁而终，竟未能熬到第二年中秋。
2、睹物思人
中秋，又是一年团圆夜。
陆园按惯例张灯结彩，在庭中举行了盛大的拜月仪式，香炉上香烟袅袅，盐水鸭、乳猪、红菱圆饼、美酒等供品一应俱全。陆家一向待下人不薄，所以府中上下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然而，气氛越是热闹，陆游心中越是凄苦。端起酒杯，虽然花前月下但却物是人非，不觉悲从中来，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父亲大人，你怎么哭了？”5岁的长子子虞第一个发现异状，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陆游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心神：“哦，突然想起老爷，以往此时，总是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五年前，也就是陆子虞出生那年陆宰去世。一席话勾起了老夫人的痛楚，但此情此景实在不宜多说，“团圆之日，伤心往事不提也罢。老爷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游儿来年高中，也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大家快些用膳，别误了赏灯的时机。”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凝重的气氛一闪而逝，陆子虞开心地喊了起来，“赏花灯喽！赏花灯喽！”
饭后，众人相约赏灯，陆游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出门。回到书房，四周一片寂静，陆游从怀中取出唐婉的手稿，唏嘘不已。睹物思人，陆游忍不住伏案痛哭。忽然一阵风吹过，将案上一叠诗稿吹落满地。陆游俯身收拾，却看到几日前自己誊抄的苏轼《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抬头望月，温柔的月光轻抚着陆游的脸庞，他若有所悟喃喃自语：“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自古难全。婉儿，你我阴阳两隔，只待来世再会。如果能驱除鞑虏北复中原，也不愧对你当年一片苦心。”
3、榜上有名
转眼间冬去春来，礼部会试的日子将至。几个月来，陆游寒窗苦读，几乎不问世事。陆母见儿子发奋努力甚是欣慰。殊不知，唐婉之死几让陆游心死，除却北击狂胡的夙愿，已没有什么能激发陆游的斗志。大丈夫欲成大事，必先取得功名，历年科举，江浙人士中三甲者比例甚大。此次以绍兴府第一名的身份会试，陆游自信，此番定当手到擒来。
会考的内容是治国方略。陆游洋洋洒洒，直抒胸臆，一篇才气与豪气四溢的文章一气呵成。“好！”陆游的答卷让主考官陈之茂连声称好。此时，旁边的考官魏师逊试探地问：“陈大人，你看今年的会元，当是哪位举子？”
“自然是陆游。魏大人请看，陆游此文文笔干练，笔锋豪健，议论犀利，忠胆透纸。‘小李白’名不虚传！”陈之茂赞道。魏师逊一听，低声道：“大人，陆游才气下官也是自叹弗如。不过，如果陆游点了会元，那太师长孙秦埙又当如何安排呢？”陈之茂闻听此言，老脸瞬间由红变白。
秦埙的爷爷秦桧，其时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官员任命几乎都要经过他的首肯。陈之茂深知，如果驳了秦桧的面子，后果不堪设想。可一想到岳飞等忠良的惨死，胸中的义愤之气便激荡而出。“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与佞臣宵小为伍？”一念及此，陈之茂有了定夺。“会元非陆游莫属。秦埙可列第二，张孝祥第三。就这么呈上去吧。”魏师逊答一声“如此甚妥”，便不再言语，但转身即差人去了太师府。
得到消息的考生们，纷纷祝贺陆游，“陆兄才高八斗，来日殿试必定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以后还望多多提携。”“岂敢岂敢，兄台的文采在下甚是佩服！”一番客套寒暄之后，考生各自散去。陆靖早已着人快马飞奔回陆园，将好消息告知陆母，陆府上下一片欢腾。
4、变故横生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殿试，陆游几天来在临安寓所里安心休息，专心待诏。
这一天，陆游正在房中研读《孙子兵法》，陆靖突然闪身进屋。“少爷，陈之茂大人托人带来一封书信。”“快快拿来，看来有好消息了。”陆游放下手中古书，接过书信打开一看，脸色瞬时煞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激愤之余，他一掌将书信拍在桌上。
“少爷，怎么了？”陆靖看着勃然大怒的陆游，不知所措。见陆游愤不能言，小心拿起桌上书信端详，不仅也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原来，太师秦桧得到魏师逊密报后，恼羞成怒，立即进宫面圣参了陈之茂一本，硬生生让皇上点头取消了陆游的殿试资格。陈之茂称，秦桧的理由是陆游“喜论恢复”，对当今圣上千辛万苦换来的“和议”不满，大力宣扬“挥师北上”，蛊惑民众，其心可诛。皇上原本就忌惮太师，向来唯命是从，念及陆游文才出众，仅处以取消殿试资格的惩戒。陈之茂在信中还透露，自己因监考不力，被贬出临安。他劝陆游立即收拾行装回乡，以免再生事端，“奸佞专权，暗无天日。务观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难道我陆游命当如此？”陆游仰天长叹，“罢罢罢！陆靖，我们喝酒去吧。”
陆游被取消殿试的消息传开，临安城一片哗然。几日之后的殿试，或觉秦桧做得太过分，宋高宗最后钦点的新科状元为张孝祥，秦埙则是榜眼。
5、酒楼猛醒
太平楼，临安城出名的官办酒楼。一连数日，陆游留恋酒肆，不醉不归。陆靖有心劝解，却不知从何说起。陆母得悉此事后，派人请了陆游好友范成大，帮忙劝诫。
“酒来！”又一壶“状元红”空了，陆游已然不胜酒力，但犹高举过头，招呼着酒保。眼看陆游已醉意朦胧，范成大言道：“陆兄，喝酒当喝花酒，不如小弟今天为兄长点个花牌，你看如何？”
“不妥不妥！”虽近醉酒陆游仍是连忙摆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陆兄人称‘小李白’，怎会如此扭捏了？这里的小曲可是一绝啊。”说罢，双手连拍三下。很快，一个装扮入时、温软香艳的女子手抱琵琶款款而入。“两位相公好！”女子一个万福，“相公想听什么曲？”“先唱你最拿手的！”范成大说罢举杯，“来，陆兄，喝酒！”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尽管脂粉气十足，想不到女子歌喉婉转，琵琶技艺不俗。陆游初闻歌声暗叫一声“好”，但再仔细一听，突然不悦，质问道：“停，你唱得这是什么曲？”歌女欠身对道：“回相公，《玉树后庭花》。”“岂有此理！”陆游愤然而起，“这是亡国之音哪！你可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歌女显然见过世面，不慌不忙答道：“相公教训的极是。若为男儿，自当驰骋沙场为国捐躯；只可惜女流之辈，面对故土沦丧家破人亡，除了卖艺求生，又该当如何？”
寥寥数语，犹如当头一棒，将陆游从醉酒中惊醒。歌女直视陆游并未就此罢休，“看公子定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士，不也饮酒作乐，在这太平楼里安享太平吗？”
陆游顿时羞愧难当。望着含笑不语的范成大，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对着歌女深鞠一躬，“姑娘醍醐灌顶，务观拜谢！”然后转身对范成大又鞠一躬，“多谢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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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城贵 图/宋成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