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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2日,端午节的前一天,下午6点半,青岛开往曹县5022次普快列车的18节绿皮车厢静静地停靠在青岛火车站的4号站台上,等待着又一个充满喧嚣夜晚的到来,火车头已加满燃料,等待信号灯由停止的绿灯变成出发的红灯。
执行当天营运的济南铁路局青岛客运段管快车队曹县三组的29名列车员也在办公室开始例行的出务会,从出务会开始到回到青岛下班,他们要经历36个小时。“这是我们跑曹县的倒数第二个班了,这次回来后再上一个班,我们就完成了近9年重复不断的曹县旅程,给旅客更多温馨的服务来纪念这最后的忙碌吧。”曹县三组列车长王波在出务会的最后,说了这么一段很文艺的话。济南铁路局青岛客运段管快车队范书记则给出了这段话的背景——已经运行9年的绿皮列车5022次将在7月1日开始更换为空调车,运行时间也做了更改。昨天清晨6时,5022次在晚点40分钟后抵达青岛站,完成它的最后一次旅程。
开篇的话 “绿皮”时代渐行渐远
凡在上世纪出生的人,对绿皮火车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记忆,“绿皮车”也一度成为出门远行的同义词,而如今,几乎也快要被人遗忘的绿皮车,只在少数几条线路上继续喘着粗气奔跑,装载着和它一样风尘仆仆的进城务工者。绿皮火车,就拖着这样复杂的记忆,在苍茫大地如蛛网般密集的铁轨上行驶了近60年。
青岛到曹县,在昨天之前,就被这样一趟绿皮车连接,车号5022次,铁路里程736公里,经停14个站,连接着山东省的东西两头,也承载了无数涌向城市里务工者以及他们身后家庭里的 “快车梦”。全程硬座票价49元的它,也是省内最便宜的一趟车。从投入运营那天起,几乎每天都超员,最多时超员200%,让它无奈地成为省内运载力最大的一班火车。而从昨天开始,就是这趟维系了千万人复杂情感的绿皮车,已经被红皮的空调车取代。
车速缓慢,票价低廉,绿皮车羡慕着动车的飞驰,却也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奉献给这个时代。你是否想到,乘坐绿皮车的你,如同它一般用了全力想要融入到如今的时代。铁轨咬住车轮,就如同生活咬住你,背负再大的压力,你也依然记得自己的“快车梦”,在生活的铁轨上,同样缓慢却又坚定地前行。
对于已经习惯了它固有味道、速度、价格的你,这样的离别总会勾起你对往昔的回忆。而这样的回忆,相对于电影中的浪漫,又是那样的现实。
你大概会想起在拥挤的车厢里,为了到另一头的卫生间而拼命向前穿行;你也忘不了后半夜打起瞌睡时,双手还不忘紧紧捂住装了钱的小包;你一定也还记得邻座乘客从包里拿出的白水煮鸡蛋的味道;你也不曾忘记,为了和对面的女生搭讪而绞尽脑汁……
这一切,都在昨天戛然而止,老旧的绿皮车就要换成空调车,回家的路在封闭车厢里再也听不到“咣当咣当”的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响声,再也不能打开车窗呼吸沿途的味道,而最廉价的车票也将随之远去。唯一不变的是,不管车速快或慢,不管经过多少次停靠,它终究会到达你要的那一站。
■晚7时 提前一个半小时列车员就已上岗
王波告诉记者,5022次晚上8点38分从青岛始发,途径城阳、高密、潍坊、淄博、济南、泰山、兖州、济宁、嘉祥、巨野、菏泽、定陶,第二天早晨7点11分到达终点站曹县,总共途经14个站,全程736公里,全程硬座票价仅49元,是岛城始发列车中最便宜的一列。
列车员提前1个半小时到达各自岗位,开始检查车厢、整理卫生和行车记录等准备工作。“除了车头,共有18节车厢,没有餐车,其中有12节是硬座,为的就是多拉乘客。”王波介绍,除了硬座外,其他的是3节硬卧、1节软卧和1节供列车员倒班休息的宿营车,此外还有1节托运货物的行李车,其中仅软卧车厢有空调。与此同时,青岛火车站南候车厅内,等待检票的队伍已排起了长龙,有些性急的乘客将车票叼在嘴里,双手将行李扛在肩上,做好了向火车冲刺的姿势。老家菏泽单县的张元庆和妻子排在队伍最前面,张元庆肩上扛了一个化肥袋子,里面塞了满满的被褥等杂物,妻子一手提了两个装涂料的桶,另一手也提了一个稍小一些的尼龙大包。张元庆告诉记者,他们两口子在青岛做油工,因家里有事才买票回家,但两张车票都是无座,所以只有早上车,才能抢到车厢连接处的过道,坐到随身携带的涂料桶上,一路上还算有个座。晚上8点5分,随着检票员“咔嚓”一声打开检票口铁栅栏门的金属碰撞声,人群开始“潮水”一样涌 出候车厅。
■晚8时38分 核载1300人的车“塞”进近2000人
“呜……”随着汽笛鸣响和随之而来的晃动,火车准点启动起来,但车厢里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找座位的,将行李举到行李架上的,列车员也在车厢里帮乘客整理行李架上的大包,以防掉下来伤人。记者从硬座开始的11号车厢往前走到2号车厢,几乎所有车厢连接处都被大包行李和乘客占领,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消耗大量体力,整趟列车仅剩下留给城阳站买到坐票乘客的两节车厢还空着。“目前已接近满员了,整列车核定载客1300多人,现在车上已有1000多人了,一般城阳站还能上近千人。”值班列车长孙海波介绍,车过城阳站后车厢里就不会有人走动了,在潍坊和济南之间车厢内将能达到人数最高峰。半个多小时后,列车到达城阳站,800多名乘客在10分钟之内,不可思议地全部塞进车里。
■晚上10时 列车长巡趟车要挤两个小时
火车从高密站开出后,值班列车长孙海波开始例行巡查车厢。车厢内的总长度是500多米,按照正常速度10分钟就可以走完,但孙海波走了2个多小时。在度过轻松的卧铺车厢后,孙海波从第11号车厢开始了比“跋山涉水”还要艰难的路程。车厢内的行李架上全都是大包,车厢过道也站满了乘客,乘客的脚下还是大包,能落脚的地方都已经被占满了,随着车厢晃动,拥挤的人群显得更“瓷实”。在这样“水泄不通”的一节车厢穿过,就需近20分钟,几乎是从行李上和人缝中爬过。“先把手伸进两个人之间,然后胳膊和身子使劲往里挤,人的身体都是有弹性的。”孙海波教着记者,说列车员经常开玩笑把自己比作“穿山甲”。一路挤到最前面的行李车时,已经接近凌晨,孙海波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了。
■凌晨1时: 烧锅炉的好手担心手艺失传
绿皮车没有电茶炉,乘客喝水都需要用煤炉烧,每隔2个车厢就有一个烧水的锅炉,开水烧好后,再由列车员装到保温桶内送到车厢头上的开水箱。在这趟车上,除了回家,乘客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喝上一杯热水,然后吃点自带的饭,好有体力坚持住剩下的路程。
“给锅炉添一次煤,我们身上就落满一次灰。”在一个锅炉前添煤的安全员管杰随身带了个湿毛巾,添完煤后接着用湿毛巾擦擦汗水和煤灰,最后用湿毛巾在自己泛着亮光的光头上抹上一把,这样的动作,管杰每40分钟就得来一次。给炉膛加煤时,也是一项“技术活”,先用摇把把炉灰、炉渣摇下来,用炉铲把炉渣铲出来,用水浸湿装袋……另外,煤块太小,很快就燃尽。最担心的还是炉子熄灭和缺水的问题。炉子熄灭,重新生火非常麻烦,锅炉缺水,要用手摇水泵进行补水。“冬天气温低于16℃时还要烧锅炉取暖,那时候20分钟就要添一次煤……”管杰絮叨这些的时候有些自豪,说自己烧锅炉是“有一手”的,已经教了好几个徒弟了,可等换了空调车用电茶炉时,他这烧锅炉的手艺就失传了。“不过也用不着了不是?”说到这里,管杰又显得有些失落。
■凌晨2时 车厢由闹变静疲惫乘客入梦
车在济南站换了车头,由原来的向西北方向改为向南走,到菏泽或者曹县的旅客已经走了一半多的路程,入夜正是打盹的时候,硬座车厢里高谈阔论的声音渐稀,窗户也因为风大有些凉,在靠窗乘客的坚持下关闭了,从车窗的缝隙里还有风吹进来的呼呼声夹杂车轮摩擦铁轨接口的咔嚓声,有节奏地传进车厢,成了这些疲惫旅客的“催眠曲”。
车厢的温度开始升高,没有空调,车厢顶部的风扇用尽全力工作着,却没有太大的作用。原本就弥散在车厢里的热风、脚臭、汗臭还有厕所里飘出的味道在车厢里越来越浓,有些让人窒息的感觉,但低头打盹的乘客似乎习惯了这个味道,他们此时的幸福是在车厢的寂静中可以多睡一会,好精神饱满地到家。
一名男乘客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怀孕5个月的无座女乘客,好让她能躺下休息一下,幸运的是,他们被值班列车长发现后,送到了列车员休息的宿营车,列车员让出了一张卧铺。
其他乘客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车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抵达泰山站,坐在4号硬座车厢里的朱爱妮已经拖着旅行箱站在车门口等待下车。23岁的朱爱妮一身白色的连衣短裙,身材和长相都出众的她在一群务工者中显得有些突兀,始终沉默的她给人很高傲的感觉,没有男青年敢开口和她搭讪。
“我是第一次坐这趟车,以后再不坐了,条件实在太恶劣了。”看到记者后,朱爱妮有些厌恶地说,要不是必须赶着早晨回学校办个手续,她就第二天坐动车了。“这车里什么味啊,我这身上都没法闻了。”朱爱妮说,她刚才一直在想,自己要是一只“八带”多好,可以用吸盘吸在车顶上,车厢内的味道让她实在坐不下去了,所以提前逃到车门口。火车抵达泰山站后,朱爱妮第一个下车,记者看到她下车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凌晨4时30分 窗外越来越亮离家越来越近
天开始蒙蒙亮,窗边的女孩印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子只留下一团黑色的斑孔。列车抵达济宁站几百名乘客下了车,终于让车厢喘了一口气。
大部分乘客们陆续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排队上厕所和洗漱,家在菏泽的李小龙说,天亮了就是要到家了。窗外越来越亮,绿树和田野变得清晰起来,一抹晨光也开始射进车厢里。列车员开始收拾车厢里的卫生,在一阵“麻烦抬抬脚”的晨起问候中,车厢里恢复了原本的热闹,车窗也陆续打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冲淡了原本让人窒息的味道,回家的喜悦渐渐爬上乘客的脸庞。
菏泽站后,车厢里的人明显减少,有些座位上只剩下一个人,到曹县还有一个小时,很多乘客相对舒服地躺在硬座上睡起 “回笼觉”,列车员也开始在车厢里拖地。
“这趟车比上次轻松多了,因为麦收基本过去了。”列车员张建青收拾完车厢卫生和一个相熟的乘客聊起来。这名乘客多次在他值班的车厢出现,张建青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通过这个乘客标准的菏泽口音猜想他家在曹县,而且就在城阳附近打工。
■清晨7时30分 出站第一件事洗晒湿透制服
一阵悠扬的乐曲从列车广播里传来,列车马上到终点站了。“按照计划应该是7时11分到站,现在晚点了10多分钟。”列车长王波说,路上上下车乘客多,耽误些时间,最多时因为让车耽误过2个多小时。
乘客到站迅速散去,列车员开始最后收拾一遍卫生,将车厢里打扫干净,把垃圾放到站台上。一切就绪后,才排队出站,来到火车站旁边的公寓里。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将被汗水浸湿过无数次的制服脱下来洗一遍,晒到外面。“吃完饭,列车员就睡觉了,养足精神晚上发车回家。”王波说,白天火车就在曹县站停一天,晚上7点从曹县发车往回返,第二天凌晨5点多回到青岛。
■晚6时: 经过一天暴晒绿皮车又返程
又一次出务会后,列车员们又提前1个半小时上车,准备迎接返程的乘客。经过一天暴晒,车厢已经被太阳烤透,列车内更像是个蒸笼。“返程和来时一样,以济南为中点,前半程多是上车,后半程多是下车的。”王波说,到家后他们就算结束了这两个夜晚一个白天总共36小时的班,能休息三天两夜,然后开始下一个班次。返程途中,记者已累得有些体力不支,很快就昏沉沉睡了过去,而返程的列车上,又继续了以往的喧闹和煎熬。到次日凌晨5时20分,5022次列车准点到达了青岛火车站,完成了又一次36小时的旅程。(记者 孙启孟)
慢车乘客都有一个“快车梦”
绿皮车乘客多为怀揣梦想的打工族 在城市中艰难前行的他们成了老家人嘴中的“T字头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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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趾高气扬的动车、高铁面前,绿皮车已成为廉价的代名词,从青岛始发的寥寥几趟绿皮车都是开往曹县、枣庄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它的乘客多是怀揣着城市梦的农村打工青年,绿皮车也有了“农民工专列”的称谓。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车上的大部分乘客在打工生活中过早地衰老——如同“绿皮车”一般——掌握的技能怎么都赶不上时代的发展。尽管如此,坐着老旧、缓慢的绿皮车,这些打工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快车梦”,而且终将抵达他们希望的那一站。当他们听说绿皮车即将“退役”,更换成红皮的空调车时,第一反应就是“票价要涨吧?那以后回家的花销就更大了”。
坐着绿皮车走出了家乡
绿皮车从青岛站启动后,车厢里人群聊天的声音始终在轰轰作响。从城阳站最后挤上车的是个小伙子,他手里握了一瓶矿泉水,只带了一个小挎包,在人群中不断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缓慢如同这班绿皮车。小伙子叫吕怀德,家住菏泽郊区的村庄,在青岛城阳一家水产加工厂工作3年了,24岁的他还没有结婚,每攒几个月的工资就给爹娘送回家。
“三年前我第一次到青岛就是坐这趟车,那是我第一次离开菏泽,现在还记得当时车上特别挤,整个车厢里都是汗臭、脚臭味,熏得我一路没敢大喘气。”吕怀德操着一口菏泽味的普通话说,第一次出门时特别紧张,一路上捂着装了几百元钱的书包没放下。那时他刚从菏泽一所厨师学校毕业,跟着一名年龄较大的老乡来青岛找工作,在车上一整晚都是半梦半醒,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在一家星级大酒店里做了厨师……当他将自己炒的菜端到顾客跟前得到对方称赞时,伸在过道上的脚被人踩到,他这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到了青岛,吕怀德体会到现实的艰难,星级酒店基本没戏,小酒店也不是那么好进,一周后他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而工作还没有着落。越来越心慌的他准备回家,走到火车站售票厅后,走或者留的决定反复了四五次,最后他还是留了下来。现在,吕怀德在水产加工厂已经当上了组长。
“我周末双休,所以每隔几个月,我就回家看看俺爹俺娘。”吕怀德说,等换成空调车,票价一涨,自己回家的次数恐怕要少了。吕怀德说,如今在城市里打工,怎么都比在家里赚得多,见的世面也多,看着留在家里工作的同学不少结婚生娃,他想的是怎么能留在青岛,在这里结婚生娃。不管怎么说,在城市里站住脚的吕怀德,如今在村里也是一列“T字头”的特快列车,村里不少年轻人都想跟着他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闯青岛两年攒了3万块
“快到潍坊了,明天早晨7点半到,我和你光新叔他们一共5个人,还有不少行李,你那小面包拉不了,叫你三哥开小货车来接我们吧。”9号硬座车厢里,一通大嗓门的打电话声吵醒了本已沉寂的夜行车厢。
5名脸上刻满皱纹的乘客坐在一个“包厢”里,其中一人盘腿坐在硬座上对着电话高声讲着,让站在通道里等座的乘客投来既羡慕又嫌弃的眼神。而打电话的那位顾不上旁人怎么想,挂了电话后就爽快地和记者聊了起来。
他叫樊光精,他告诉记者,他们老哥几个都是60多岁的人,其中他年纪最大,65岁。“我们年纪大,但出来打工的年头不算长。”樊光精说,现在家里的地都让孩子们种了,老哥几个感觉身子板还硬朗,在家里闲着很没意思,还不到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时候,于是就商量着出来打工。两年前,樊光精村里的一个人在青岛一家绿化公司工作,公司正好招工,大家就一起收拾东西来“闯青岛”,每天的工作就是修理花草树木,对于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他们来说,也不算太累,公司管吃住每月还有近2000元的收入。
“干了两年,我攒了3万多块钱,给小儿子添上买了辆小面包车做买卖。”樊光精有些得意地说。而其他人的打工生涯也都各有成绩,“我把家里的老屋翻新了”、“老四除了白天干绿化,晚上还出去拾点矿泉水瓶、纸壳等卖,他这两年怎么也得攒了5万块钱了吧”,几个人开始算各自的收入。虽然过了自己最好的年纪,但他们也意外成了村里的“T字头特快”,带动不少老哥们出来打工。
平时要省吃俭用攒票钱
说起这趟多数人看来老旧、缓慢的绿皮车,樊光精却表示自己非常满意。“这趟车最好了,没别的车更适合我们坐,票价便宜,一晚上就到家了,带多少行李都不管。”弟弟樊光新也表示,他曾经坐过一次动车去济南,票价那个贵不说,自己带了个大包,列车员还不让上,最后好说歹说才上去。
说起行李,几个人指了指座位附近行李架上的几个大包,说这些都是他们的,里面装的都是被褥,带回家让老伴给拆洗一下。出来打工这两年,樊光精老哥几个基本上每年回两次家,一次是过年,一次是麦收,这两段时间都是这趟车的高峰期,挤车就成了他们必修的功课。
“带着大包看起来不方便,但车上挤时就好用了,可以当座。”说到自己的这个主意,樊光精再次得意起来,说第一次回家没想到车厢里挤得不敢抬脚,因为一抬起来就再也找不到放下的地方,幸亏当时带了大包的被褥,找个角落放下后,自己一路上趴在大包上,就这么晃荡了10多个小时到了家。
得知这趟绿皮车就要换成红皮的空调车后,老哥几个有些惊愕。“票价肯定要涨,回来的时候就得多花钱了。”樊光精说,家总是要回的,平时更应该省吃俭用攒车票钱了,只是3斤猪肉钱能回家的好日子没有了,以后自己晚上恐怕也得跟老四一起出来捡矿泉水瓶了。 在慢车上做“快车梦” 尾声
凌晨2时许,绿皮车继续前进,窗外掠过的村落里,已经看不到灯光,车厢里泛着黄色的灯光也显得愈发昏暗了一些,只有汗臭、脚臭、烟草味的混合气体在车厢内继续流动。依旧拥挤的车厢里,有座、没座的乘客,大都以自己感觉舒服却奇怪的姿势蜷缩在座位或者任意一个角落。
开往曹县的绿皮车,在车轮撞击铁轨的单调声音中,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苍茫的大地上奋力奔跑。吕怀德、樊光精、张元明和赵杰们大概也都怀着自己的 “快车梦”,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一如他们乘坐的绿皮车,缓慢却又坚定地向着目标前进。(记者 孙启孟)
新闻故事 绿皮车上结下良缘
拥挤的车厢里,到处都有席地而坐的人。凌晨1时,在6号、7号硬座车厢的连接处,记者遇到张元明、赵杰小两口,由于坐得不舒服,两个人没有睡意,盘算着带回家的东西怎么分配。
张元明是单县人,妻子赵杰是紧邻的曹县人,说起这趟火车,两人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笑。“俺俩就是在这趟火车上认识的,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赵杰说这话时仍有些兴奋,那是2005年的春节,在青岛大学读书的赵杰因为邻座请求她和隔壁车厢的朋友换下位置,将她换到了在青岛理工大学读书的张元明的身边。两人阴差阳错坐在了一起,后面的故事就很通俗了,张元明一米八的大个,一路上对娇小玲珑的赵杰照顾得很周全。此后无论是到青岛读书,还是回菏泽老家,他俩都会一起坐这趟绿皮车,两人曾经在车厢里一动不动地站过10多个小时,但依偎在张元明的怀抱里,赵杰并没觉得累。
“我们的儿子今年3岁了,在曹县的丈母娘家里照看着。”张元明说,他和妻子在青岛读书时就决定要留在这里,毕业到现在已经5年了,赵杰在一家商场做企划,张元明在一家装饰公司做首席设计师,这趟他们是趁端午节假期回家看父母和儿子。
“毕业后留在青岛,虽然工作稳定,但因为家里的条件很一般,所以在青岛还是挺难的,就说房子吧,我们到现在还是和别人一起合租。”张元明说,也正是这个原因,自己只能把儿子送回老家,想儿子时只能看看手机里的相片,而赵杰每个月都回家看儿子,这趟绿皮车成为维系亲情的纽带,也为小两口延续着长久以来的城市梦。
听说这趟车即将谢幕,张元明拿出手机让记者帮忙给他们两口子在拥挤的车厢里合了个影留作纪念。“很多同学都坚持不住大城市的生活,回到了老家,我们总算咬牙挺过来了。”张元明说,他大学的班里共有27个同学,现在留在青岛的只剩下5个人了。“我们申请经济适用房了,后年能交付,到那时候把父母和儿子从菏泽接到青岛。”张元明说完这话,将赵杰搂到身边,两个人不再言语,或许开始畅想未来的城市生活。这个家庭,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成为更为强劲的“动车”。
“老铁路”和绿皮车一起谢幕
一批临近退休的列车员伴随着绿皮车从辉煌到衰落的过程见证了中国铁路开启一日千里的高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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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铁路局青岛客运段跑绿皮车的班组中,大部分是铁路老职工,他们伴随着绿皮车从最初的辉煌走到如今的衰落,自己也在铁轨上奋斗了一生。“每天一班车,从来没有停过,除了车上的面孔不同,其他的都一样。”明年就要退休的“老铁路”鞠青远说,伴随着绿皮车从历史舞台谢幕,他们这批老职工也陆续到了退休的年纪,将和绿皮车一起完成历史使命。如今开始了动车、高铁的时代,将属于年轻的铁路人。
“有了动车,我们也激动,也梦想能在动车上为乘客服务一次,但一群老头、老太太站在动车车厢里,和那些年轻的‘动姐’比起来,显然不搭调。”虽然是句玩笑话,但鞠青远说得一本正经,他们这些经历了中国铁路几十年变化的老职工,将自己一辈子的能量,都献给了即将消失的绿皮车。
她和绿皮车一起退休
端午节这次出发,因为3名同事请假安排不过来班,列车长决定组里年龄最大的鞠青远和蒋家香两个人值3个硬卧车厢的班。在旁人看来无比艰难的事,对蒋家香这些老列车员来说,“就是来回多跑几趟腿”。
蒋家香今年50岁,9月份就要退休,伴随着这趟绿皮车的谢幕,她也要离开工作了半辈子的铁路。1979年她刚开始工作,所有火车都是绿皮车,她开始跑武昌,一个来回要五六天。
“那个时候,绿皮车可不像现在,威风着呢。”蒋家香说,那个时候在绿皮车上工作的人都有一种自豪感,说出去好听,找对象都吃香,有时“走后门”帮亲戚买张紧俏票,大家都高看一眼。
10多年后,跑武昌的列车换上了空调车,蒋家香被调到跑西宁的车组里,依然是绿皮车,依然来回一趟五六天。这时绿皮车上的工作人员已经没有最初那么神气了,和崭新的空调车相比,绿皮车的设施开始落后,工作量也大得多,但依然还算是铁路上的“主力军”。
一晃又是10多年,2004年青岛客运段接手跑曹县的线路后,蒋家香被调到了这个班组。这时的绿皮车已经“威风扫地”,基本成了“民工专列”,在绿皮车上工作,已经从当初的荣耀变成如今的一份普通工作。蒋家香也从当初的“小年轻”成了如今的“老职工”。
“虽然没有以前说出去好听,可对这绿皮车,也真是有感情。”蒋家香说,特别是她服务的车厢外那些斑驳的墨绿色车漆,随着日晒雨淋有些开裂,一道道白色的裂纹,在她看来就如慈祥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
列车员记忆的绿皮车
1980年,“春运”一词首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这时蒋家香刚在绿皮车上工作1年。3年后,铁路包揽春运的局面难以为继,道路、水路、航空纷纷加入,但仍难解困局。在蒋家香的记忆里,当时人们经常会以“一条绿色的长龙在山间蜿蜒”这样的句子来形容。
那个时候,绿皮车时常出现在小学课本、挂历、宣传画中,成为当时工业精神的象征。在人们对劳模的印象里,少不了挥汗如雨的锅炉工,而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的火车司机,也成为一代人的精神偶像,绿皮车随之成为一个文化符号。1988年7月25日,诗人海子坐火车追随大他20多岁的女作家,写下了不朽的诗句《火车经德令哈》——“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而时间只过了不到1年,当海子在山海关一段车道上卧轨,等待呼啸而来的火车后,绿皮车的浪漫也似乎到此为止。从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的铁路变革首先从 “颜色”开始,红色的空调车的出现,将绿皮车从主干线上“驱逐”。到了21世纪,绿皮车已从所有的主干线上消失,青岛到曹县的这趟绿皮车之后,仅剩的一趟青岛到烟台到枣庄的绿皮车也不会保留太久。
“从上世纪90年代,人一下子就像从地里生出来一样。”列车员田守文回忆,车不管停到哪个站,站外都是黑压压一片。有时候车上的人实在太多,两个车厢间的弹簧被死死压住,车都开不了。比上车更难的是赶人下车,旅客都死死地贴在车上,怎么劝都不肯下来,最后没办法,就只能往下扔行李,行李下去了,人也会跟着下去,等着车站再调配车辆。
“车开了还得反复告诫旅客,不要开窗。”田守文说,因为再到一站后,又是一批人涌上来,看到有缝的窗户,拿起扁担就撬,撬开直接往里钻。“每年春运最大的一个念头就是平安。”列车员王洪军说,到上世纪90年代后期,大批空调车出现,才打破绿皮车一统天下的局面。
新闻聚焦 最后一班绿皮车
值完最后一次青岛到曹县的班后,管快车队曹县三组的所有列车员就转到青岛仅剩的青岛至烟台至枣庄的绿皮车上了。最后一次跑曹县的出务会上,列车长王波和孙海波已经将跑烟台和枣庄的班务安排好了。
“这班车远,还要在烟台住一个晚上。”王波说,等这列绿皮车换成空调车,他们就可以实现在空调车上工作的梦想,而蒋家香、鞠青远、田守文等几名将要退休的老职工却赶不上了。
30多年前的年轻列车员,如今已经是孩子的外祖母了。“正好女儿刚生了孩子,我退休后就直接在家里上岗,全职照看外孙。”蒋家香说,她和家人都已经习惯了离开几天然后相处几天,不仅是过年,有时家人的生日、包括女儿高考时她都是在车上度过的。一下子突然停下,她还担心自己会不适应。
“最早绿皮车的桌椅、地板还都是木头的。”蒋家香说,这种绿皮车还是听师傅说的,自己也没遇上,车上到后来才慢慢有了洗手间、取暖锅炉,照明设施等。
在绿皮车上工作,夏天和冬天的日子最难熬,冬天还好说,多盖两床被子还能对付,可夏天简直没法过。在40多摄氏度的环境里,男列车员一般都光着膀子,躺在宿营车厢的过道里,吹着窗外进来的热风,而女列车员就只能拿湿毛巾捂着脸,享受毛巾上的那点清凉。另外,上车前喝上瓶藿香正气水,也是必须的。
车到曹县,经过一夜的颠簸,蒋家香值守车厢外那块青岛至曹县的车厢标牌上落了一层灰,她依然习惯性用抹布将车牌擦拭干净,就像母亲给孩子擦脸一般。“绿皮车”终将退出舞台,而曾经为绿皮车奉献青春、奉献所有能量的人,则永远留在记忆中。
正在消失的绿皮车
绿皮车,是对中国最早一代客运列车的通俗称谓,通体的绿色被视为生机和希望的象征。作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绿皮车”在百姓出行和物资运输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改革开放以后列车升级,但依然是绿皮的,而车上的配套更好一些,厕所、坐席、车铺都有了变化。
到1990年,一种橘红色的25型客车面世,它舒适安静,还带有空调,很快就在主干线上取代了绿皮车的地位。1997年中国铁路开始第一次大提速,京广、京沪、京哈三大干线开行最高时速达140公里的快速列车。在随后的六七年里铁路又连续实行了四次大规模提速。2004年4月18日铁路第五次大面积提速,首次开行到上海、南京、苏州等11个城市的19对时速160公里的一站直达Z字头列车。一大批新型列车投入使用,全程卧铺、全程空调列车档次越来越高。2007年4月18日全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之后和谐号动车组驶入了我们的生活中,流线型的车身犹如一道闪电,能以200公里时速奔驰在千里铁路线上。
时隔半个多世纪的今天,在追求“快发展”、“高品质”的当下,“绿皮车”被看作是低速、低价、低质的代名词,饱受脏、乱、差的诟病,这种“慢节奏”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人们对于速度和效率的追求。
青岛到曹县的这趟绿皮车昨天清晨回到青岛后,仅在站台上停留了20多分钟,列车员收拾下茶壶、卧具等设施后,车厢被运往四方区的车库,在那里等待报废拆解,完成它的历史使命。至此,从青岛始发的列车中,青岛到菏泽的5026次绿皮车将在近半个月时间内换成空调车,仅剩的青岛至烟台至枣庄的绿皮车也不会再“服役”很久。(记者 孙启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