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深圳“砍手党”来自小山村》中阿星的话
■ 厂方说法
“我待他不错
他怎么这么冲动”
工厂老板惋惜失足员工,医院证实伤者当场死亡
汕头市南里村的则凯织袋厂直到昨
日下午仍未复工。郑老板说,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他感觉很累,想关掉这家小工厂。
曾目击凶杀现场的村民和则凯厂的一名工人,还记得当时的情景:7月7日晚上9点多,已经辞工离厂的阿星回到了则凯厂,想从主管阿章处取回他的身份证。“我们知道他们两个人不和。”这名熟知内情的职工说,阿星性格比较怪,经常因为工作不到位而挨主管骂,而阿星这次搞到要辞职离厂,他认为也和主管坚持要炒人有关。
阿星和阿章一前一后走进了临街的工厂宿舍时,恰好被一名路过的建筑工人看见,“两个人进门后铁门就关起来了,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正常的响动。”10多分钟后,铁门被打开,阿星一个人走出宿舍,朝出村的方向走去。“他步伐正常,表情看不清但身形和动作一点都不紧张。”村民惊讶地说,直到昨天,他才知道阿星当晚离开,是在杀完人之后。
“我最早发现宿舍有人被捅了,打急救电话的也是我!”郑老板十分不愿意地回忆道,他看见阿章躺在地上,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对于屋内的细节情况,他始终不愿提起。曾经探头进屋瞄了一眼的村民说,当时阿章躺在血泊中,好像伤口在脖子处。
潮南人民医院当夜有派出急救车赶往现场救人,据当晚跟车的急诊科医生说,他们出动的时间已经够快了,但是伤者身中致命伤,“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没救了,伤口在脖子处,应该是血管被割断了。”
潮南公安分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民警说,他们当晚就成立了专案组来负责侦破该起命案,而就在当晚,专案组就已经初步掌握了嫌疑人逃窜的线索和路线,到7月8日,数名当地的民警也已经跟着阿星的足迹,一路跟踪到了深圳市,这名民警说:“幸亏他自首及时,因为民警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如果是抓逃给抓到了,就没有现在宽大处理的可能了。”
记者与潮南公安分局一名办公室郑姓主任取得联系,希望能采访到办案民警,但对方表示目前案子仍在调查当中,还不能对外披露,但郑主任肯定地答复说,该案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阿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个天生的杀人犯,或是一个不小心犯了大错的孩子?在父母、在记者眼中,有他们的阿星。
“他从小就懂事,我们很放心”
阿星父母说现在最后悔儿子找“坏老乡”玩时没有及时阻止他
讲述人:阿星父母。13年前,阿星7岁时,阿星的父亲李国庆(化名)来深圳公明打工,10年前,阿星的母亲也来深圳打工
“我们父妻俩来这边辛苦打工,就是想让阿星和他弟弟过上好日子!”昨日李国庆接受采访时说。获悉阿星(化名)发案后,这样的好日子被彻底击毁了。案发当晚,李国庆接到了阿星老乡的电话,老乡在电话中告诉他,阿星行凶后逃跑了,其弟弟也因帮助哥哥逃跑被拘留。
担心阿星辍学后变坏,接他到公明
2001年下半年,村里很多孩子因为家里穷辍学了,辍学后的孩子经常赌博、打架
“他从小就是一个安分、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李国庆不相信性情温和,从小就没和别人打过架的大儿子杀了人。
李国庆说,1985年10月,阿星出生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天等县上映乡温江村山岱屯,那里远离县城,村里的人很穷。那时,阿星的三个姑姑还未出嫁,家里人手多,种植了很多庄稼,还有一些水产养殖,“村民们还在住泥巴房时,我们家就建了砖瓦房,家里生活很殷实”。
阿星生下来时,不像其他小孩那样爱哭,他喜欢笑,加上小家伙长得很帅,屯里的人都喜欢抱他。7岁时,阿星被送进了家对面的小学,小阿星在学校里表现不错,“老师偶尔会表扬他,说他从不和同学打架”。
阿星读三年级时,母亲到深圳公明打工去了,家里农活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到了阿星的肩膀上。“他做得很好,是个小大人,让我们很放心。”阿星的母亲回忆说,每天放学后,小阿星不仅帮助年迈的爷爷奶奶做家务,农忙季节时,还帮忙用牛车运送化肥到田里,水稻收割时,亲自下田收割稻谷,“我和他爸上班很少有假,他让我们不要回去帮忙。”“他是个很小就懂事的孩子,我们对他很放心,也很欣慰。”
但由于阿星的成绩不好,读了初一后就不愿意读书了。2001年下半年,村里很多孩子因为家里穷辍学了,辍学后的孩子经常赌博、打架,阿星的父母担心他受影响变坏,就把15岁的他接到了公明。
怕受责怪,阿星躲了四五个月
阿星自首时说,和“砍手党”待在一起时,“没和他们一起做坏事,只是给他们煮饭”。
在公明一家橡根厂分厂上班的阿星父亲,将阿星介绍进了橡根厂总厂上班。每天上11个小时班,工资每月四五百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后,阿星告诉父母,在工厂上班工资太低,要求换一个地方。不久,经老乡介绍,阿星进入了父母所在的橡根分厂,该厂的工作时间一样每天都是11个小时,但收入却有七八百元,且包吃住。
阿星在分厂工作一年后,与他同在一个车间上班的姑父杨先生发现,阿星开始不安分工作,时常请假出厂。杨先生说,他打听到阿星去找在公明混的同学、朋友和老乡,“这些人要么是因为没有文化或是身份证找不到工作,要么是嫌工厂上班辛苦不愿上班,而在外面以抢劫为生”。
他找到了阿星责骂他,并劝导他离开这些“坏同学”、“坏朋友”、“坏老乡”,阿星没有吱声。
阿星的父亲听说后到处找阿星,“但他可能怕我们怪他,他就一直在外面躲着,彻夜不归,虽然他就在公明,但我们却不容易找到他”。等到他和妻子上班后,阿星才悄悄地“潜”回住处,和姐姐、弟弟相聚。
阿星躲父母大约有四五个月,这段时间的阿星怎么过的?昨日,阿星自首时说,那段时间他都和“砍手党”待在一起,“但我不和他们一起做坏事,只是给他们煮饭”。“砍手党”成员抢劫获得战利品后,都会带上他出去吃喝和唱歌,“有时他们还会跟我讲行凶的情节”。
四五个月后,阿星的父亲通过老乡,终于找回了阿星,父母的责骂让阿星清醒了起来。去年下半年,阿星的父亲通过在汕头潮南的老乡,将阿星安排进了一家织袋厂工作。不久,阿星辍学的弟弟也被安排进这家工厂。
李国庆说,几天前大儿子的师傅还给他打过电话,“他说阿星很安分,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让我放心”。
但前晚,汕头老乡告诉他阿星出事后,“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站立不住”。他赶往工厂准备将“噩耗”告诉妻子,“宿舍到工厂不到一公里的路我却走了大半个小时”。
获悉儿子出事以后,李国庆和妻子一直没有合眼,李国庆的妻子整日以泪洗面。李国庆的妻子说,她与丈夫打工存了8万元钱,两年前跟亲戚借了两万元,在村里建了唯一的一栋两层小楼,“那是我和丈夫建给他兄弟俩结婚用的,村里的人都羡慕的不得了”。“现在我们夫妻俩感觉主心骨都被抽掉了,生活忽然没有了任何意义……”李国庆的妻子哽咽着说。
“我现在最后悔,他请假跑出去和那些‘坏老乡’玩时,我们没有及时阻止他!”李国庆分析说,“他的冲动还可能与他和‘坏老乡’相处时,被影响了有关。”
讲述人:傅剑锋(原南方都市报记者,现南方周末记者)今年1月因为深入砍手党的家乡广西天等县上映乡温江村采访,认识了当时在家乡养病的阿星
他们的苦难,也是我们的
我和阿星因为采访砍手党而认识,他当时在老家养身体,给我的感觉是,这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当时说的一些话,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说:也许有一天,我被老板辞了工,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也许我也会去抢的。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曾经让我久久难忘并写到了稿子里。后来他和我保持着联系,我一直试图帮助他,就是因为我看到他处境的危险和他内心的挣扎。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我不是一个记者,我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负责任的人来看。作为阿星,在砍手党群体包围里长大的他,如果没有一份正常的合理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没想到,当初的话真的应验了。我给他找过工作,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没能帮到他太大的忙。到最后,我仍然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到现在,我都觉得内疚。
阿星的悲剧,我非常难过。我想表达两点意见:阿星不是天生的犯罪人,而是他生存的环境改变了他。这几个月,我看到了他的挣扎和心理历程。对这么一个人,我们无能为力,当然他的悲剧也不是说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我们的社会的责任。他们的苦难不是他们个人的,也是我们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关心他们,因为他们得不到关怀的时候,可能就会去伤害别人,你不去关心他的时候,某一天他的痛苦就会延续到你身上。
第二点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就是我觉得道德伦理高于报道本身。我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如果不稳定他并劝他自首,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我已经离开南方都市报,如果我不告诉都市报,先去稳住他,自己再过来,可能我会做一个大新闻,可是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通知南方都市报的同行,赶紧去稳住他陪同他自首。我想,这个时候,我首要做的是负起一个人的责任。
我们父妻俩来这边辛苦打工,就是想让阿星和他弟弟过上好日子! --阿星父母
他们得不到关怀的时候,可能就会去伤害别人,你不去关心他,某一天他的痛苦就会延续到你身上。--记者傅剑锋
编辑:林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