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画面截屏

　　2005年6月22日央视《经济半小时》播出《揭密“死亡名单”》，以下是节目实录：

　　山东肥城市肖家店村是山东中部的一个普通的村庄。照片上(图)这个 抱小孩的妇女是这个村的村民，她叫肖平，这是她家的全家福，站在她身边男子是肖平的丈夫、坐着的老人是她的公公和婆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五口之家，然而短短3年过后，这个五口之家却只剩下了孤儿寡母——肖平和她的孩子。 　

　　2005年4月，当记者见到肖平的时候，她的恶梦并没有过去。

　　肖平说：“晚上想起都出汗，太可怕了。”

　　这种害怕的感觉已经紧紧跟随了肖平8年，1997年4月肖平的丈夫突然去世，年龄只有29岁。肖平的丈夫得的是食道癌。一个平时连感冒都很少得的年轻人，怎么会染上这种绝症呢？在悲痛中的肖平，时常感到疑惑，可噩梦并没有终结。

　　肖平：“我公公、婆婆也和我丈夫的情况一样。”

　　不久，肖平的婆婆和公公也先后去世，死因同样是食道癌。肖平连续3年披麻戴孝，每年都失去一位亲人。这个原本热热闹闹的大院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肖平：“晚上一想到死去的亲人心里就哆嗦，特别是过节时，人家全家团聚，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三年之内丈夫、婆婆和公公都死于癌症，现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但肖平仍然生活在恐惧和忧虑之中，她告诉我们，她和自己的孩子时刻在担心，怕有哪一天可怕的病魔再次侵袭她们的生活。肖平的遭遇是不幸，然而，我们记者在肖家店村还看到了更加惊人的事实。村民叫张之举也是一个食道癌患者，今年年初因为癌细胞扩散，他的整个食管已经被切除了14公分。

　　张之举：“我的食管完全截掉了，吃饭多点就吐、不合适也吐。”

　　没说上几句话，张之举就已经气喘吁吁。他的老伴告诉我们，由于没有了食管，现在他吃东西时，稍微不注意，胃里的食物就会被吐出来。

　　张之举的老伴：“心情别说多难受了，太突然了，一提起来我就流泪。”

　　张之举的家人告诉我们，他的病来得很突然，去年年底刚刚感到吞咽食物困难，一去检查就已是癌症晚期。现在，张之举的胸部还经常的剧烈疼痛，不得不得靠一些止痛药来维持。

　　在离张之举家5公里的肖家店村村委会，记者看到了更令人吃惊的数据。村书记杜现富找出了肖家店村历年的死亡名单，上面显示：2000年，死亡人数17人，其中11人是因为癌症死亡。2001年，死亡人数16人，其中9人是因为癌症死亡。2002年，死亡人数17人，其中10人是因为癌症死亡。2003年，死亡人数19人，其中12人是因为癌症死亡。2004年，死亡人数21人，其中14人是因为癌症死亡。

　　杜现富告诉我们，村里的前任书记也是因为癌症去世的，如今他自己就坐在老书记生前工作过的办公桌前，面对着这些让人痛心的数字。在这个肖家店村，我听说癌症患病率高达12.5%，是正常值的60倍，正常值是10万分之200，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肖家店村的老百姓遭受着癌症的劫难呢？

　　肖家店村的老百姓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这几年，他们癌症发病率为什么会突然增加呢？从肖家店村的地理位置图上可以看到，这个村子位于大汶河的下游，距离大汶河和黄河的交汇点不远。村里人告诉我们，最近十多年来，上游莱芜、泰安、宁阳等城市排放的污水不断增加，导致村边的大汶河严重污染。从此不仅他们村，附近马家洼村、李店村的癌症患者都是越来越多。

　　记者看到，在村里一个普通的小路边，就有5户人家得上了各种癌症，有的全家都到县城看病，门上已经挂起了铁锁。

　　癌症并没有传染性，可现在癌症却像瘟疫一样在这些村民中间蔓延。村民们说，罪魁祸首正是那些流淌在大汶河里的污水，是它们把癌症的阴影带到了这个小村庄。村民的说法是否有根据，我们暂且不提，但大汶河的污染是实实在在的。

　　在一组当地环保部门所拍摄的照片中，我们看到2001-2004年工厂向汶河排放污水的画面。今年4月记者在肖家店村拍摄到时，河水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水面已经变成了黄褐色，上面还漂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泡沫。

　　村民说：“晚上水很臭，在河边住的晚上都不敢开门。原来这个大汶河的水，鱼也好，现在水成酱油了色， 河里鱼都没有了。”

　　就是这样的水，环绕在肖家店村周围。尽管又臭又脏，但却是村里唯一的灌溉水源。

　　村民说：“现在一浇地，庄稼都药死了，庄稼都受不了，就别说人喝了。”

　　采访时，记者了解到，肖家店村的村民祖祖辈辈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吃水。由于紧邻大汶河，同时村子的地势南高北低，地下水实际上就是汶河水。在河水的水质恶化后，村里的井水也受到了污染。

　　村里的干部告诉我们，由于井水有很大的异味没法再喝，在2003年，村里又集体打了一口13米深的井，让家家户户喝上自来水。但现在随着河水的污染，自来水也没法喝了。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的水壶里总是结着厚厚的水垢。

　　采访中，我们了解到，大汶河污水的主要源头就是上游的一些县市，我们从一张地图上看到：在大汶河南支流柴汶河畔有一个工业基地新泰市，这里主要集中了造纸、印染、化工、机械、冶金、采掘等企业。在大汶河北支流牟汶河上游的莱芜市，以钢铁、采矿、电力、机械、造纸等工矿企业为主；大汶河这边还有泰安市，这里的造纸、酿酒、食品加工、纺织、印染、机械、化工等行业也比较发达。大汶河流经的宁阳县，有一批化工、造纸、农药及煤炭企业。肖家店村所在的肥城市本身也是一个新兴工业城市，重点发展采煤、炼焦、造纸和酿酒业。这些地方的重点行业都比较容易造成严重污染，而它们最后又都选择了大汶河做为排污通道。我们有一份肥城市环保部门对大汶河水的检测报告，上面显示，近年来大汶河流域的许多河段水质常年都是污染最严重的劣五类，并且其中的亚硝酸盐都严重超标，而这种物质正是一种强烈的致癌物。这也让肖家店村的村民更加坚信，他们的癌症和大汶河有关。

　　在丈夫、婆婆、公公先后死于癌症后，肖平就把孩子送到了县城读书，肖平认为，只要不再喝到受污染的水，自己的孩子就会远离癌症。而肖平自己却继续留在村子里种田，为孩子筹集学费。每次肖平去看自己的孩子，她的嘱咐都是相同的。

　　肖平说：“我们不求富贵，只求平安，不需要吃好、穿好 只要身体好。”

　　肖平告诉记者，她最恨的就是那些向河里排放污水的工厂，因为它们带来了疾病，整个毁掉了她的生活，改变了她的命运。和肖平不同的是，肖家店村的另外一个人肖传丰，对自己的遭遇却显得漠然。

　　肖传丰：“挺不住能怎么样，挺不住就死，还能咋样。”

　　肖传丰今年75岁，2年前被诊断出胃癌，2年来，肖传丰没有进行过任何治疗。他只是靠在家门口，静静地等着生命的终点。

　　肖传丰：“扛着，你说怎么办，没办法。”

　　肖传丰告诉记者，肖家店村人均年收入只有1000多元钱，抛开花销，根本没有什么积蓄。村里得癌症的人多数都在家拖着，去不起医院。再说，天天都在喝这里污染了的水，吃药治病又能有多大的效果呢？

　　采访时，每当肖传丰感觉到我们摄像机镜头对准他的时候，老人都会站得笔直，他说这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照相了。现在每次胃疼起来，间隔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汶河水变清的那一天了。

　　村里的老人们在家拖着，孩子则被送出了村子，采访时记者了解到，尽管收入不高，但是许多村民都省吃俭用，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地读书、生活。他们说，不管怎样也得救救孩子，不要让癌症的阴影，再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面对这些村民的无奈，我们不禁要问，大汶河究竟是不是癌症的制造者？

　　村民们认为，正是这些污水把癌症带到了这个村子。但村民的观点也只是一种推断，实际情况是不是真的是这样？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今年4月份，我们栏目就特意请中国地质科学院的专家到肖家店进行了调研。

　　中国地质科学院的专家从北京赶到肖家店村后，他们立即召集一些熟悉情况的人座谈。

　　专家林景星教授：“我想了解最重要的问题是发病时间，有没有一个时间界限，比如说哪一年以前这个病没有或者很少，哪一年以后突然发病，而且多起来。”

　　村医生：“1989年以前少，从1987年 1989年以后，年年增多。”

　　林景星教授：“河水是从哪年开始变浑的?”

　　村支书：“从1985年以后污染加重，造纸厂、农药厂都往大汶河里排污水。”

　　林景星教授曾经多次对环境污染和癌症的关系进行实地调研。他发现，肖家店村癌症的高发期与水质受到污染的时间基本吻合。在排除饮食习惯、家族遗传等因素之后，林教授进一步对村里的土壤、农作物进行了分类取样。

　　在长达一个月的检测过程中，肖家店村的村民们也在急切地期待结果。5月30日，国家地质实验测试中心对检测结果有了初步结论：检测证实，该村的土壤、蔬菜以及人的毛发均不同程度受到剧毒元素的污染。其中，小麦中的铬含量超标1.7倍，白菜中的铅超标2倍；菠菜的镉含量超标达到9倍，铬含量超标12倍；莴笋叶中的镉含量超标2倍，铬含量超标4倍。这些被严重污染的粮食蔬菜，已经成了一种致癌食品。

　　林景星教授：“其中超标比较厉害的就是镉，镉是一个剧毒元素，超标会引起各种各样癌症，比如说肠胃癌、食道癌、还有肝癌。”

　　林景星教授认为，这次取样化验虽然品种有限，但仍然能看出一个大的方向。肖家店村的病极可能是由于生态环境的改变而导致的一种特殊的疾病——生态环境病，如水质受到污染----导致土壤污染-----土壤的污染又直接使蔬菜等食品污染，而通过食物，这些污染物质就会进入人体。

　　林景星教授：“水饮用、要浇地 污染物质就会通过蔬菜粮食转移到人体，所以水污染是最重要的问题。”

　　采访中，测试中心的专家还提醒我们，他们注意这样一个现象：肖家店村边的河水里检测出微量元素锰超标57倍，而锰过量就会导致癌症，与此同时，在患有癌症的村民肖传丰的头发样品中，也检测出锰元素超标2--3倍的情况。

　　5月31日，记者通过电话把这些检测结果告诉了肖家店村村委会，对于这个结果，村里人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也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村书记杜现富告诉我们，因为癌症和水污染的问题，今年年初，肖家店村的村干部专门去肥城市找过有关部门，环保局也专门派人到这里进行了检查，但是情况却不如人意。

　　村干部：“检查时工厂不放水、不排污，检查过去后污水又排出来了。”

　　在肖家店村西边的这片树林里，几座新坟平添了几分凄凉，这些死者又大多是死于各种癌症的。10年前的肖家店村有2100人，如今常住人口只剩下1350人。在这次污染样品检测后，村支书杜现富又向有关部门汇报了肖家店村的现状，他盼望着河水污染的问题能够尽早解决。

　　我们看到，大汶河上游的新泰、泰安、莱芜，包括肖家店村所在的肥城市，在山东都是经济发展比较快的地区。但是大汶河下游的村庄，却在承受着污染的代价，相信我手里癌症死亡者的名单，或多或少都是这个代价的其中一部分。希望这份名单不要再添上新的名字，希望被迫离家的孩子能早一天安心回到他们的家。

　　主编：张凯华　记者：李春妍　摄像：沈焱　毛云里　编辑：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