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皮影戏传人
刚过春节,姜建合还不习惯年龄又增加了一岁。他总是说“39了,噢,不对,过了年40了。”但不管怎么说,姜建合都是华县皮影戏最后的传人,因为他是艺人中年龄最小的,而他组建的振华皮影社也是华县最年轻的皮影戏社。
2003年8月
,一场特大洪水,淹没了姜建合住的村庄,连续半个月,他都只能从坝上看洪流中自家的尖尖屋顶。那场水灾,让本就不富裕的华县农民损失惨重。那以后,姜建合演戏的次数更少了。除了农忙时节,姜建合就进城打点零工,或者跟随建筑队干些筛沙子之类的小工。
“靠演戏是维持不了生活的。我当时学的时候皮影戏很红火,我本想只要把这个学好,一辈子生活,养活婆娘娃就不用愁了。谁料想我辛辛苦苦学了几十年,到现在竟然没人看养不了家了。”姜建合目前是渭南市的政协委员,市里县里面都希望他在保护和传承皮影戏方面多做些工作。
姜也着急:“这个皮影戏我在最下面,没有人学,没有传人,以前的东西都失传了,我上面一些老艺人给我传了一些,还有一些传不到,老艺人去世了社会上这个东西也就消亡了。我想到这儿,心里就难受。可有心继续把它再演下去,它养活不了我,养活不了孩子。”姜建合学戏的时候,父亲姜尚文负责生产队皮影社外联工作,与很多有名的艺人相熟。13岁的姜建合在父亲的介绍下,随西安戏曲研究院退休回家的刘俊民学戏。刘俊民也是很小学戏,参加工作前就是很好的前声了。
像所有拜师学艺的徒弟一样,那时姜建合有戏跟着学戏,没戏吃住在师傅家,一边练习一边帮师傅家干活。一年后,他就登台演出了。
当时,每个生产队每年都要演两晚上戏,一晚上15元。农户家有红白喜事,也几乎全请皮影戏,每晚20元。虽然所有演出收入都要上缴生产队,但记的工分还是远远高于下地干活,
艺人们演出,村民们常常是倾巢迎接。
姜建合组建的振华皮影社,成员中除了“上档”刘正娃64岁,其余四人都是四十多岁。一年前,打“后台”的刘建平在西安找了份固定工作,就很少回乡了。振华社要演出,就又得借人了。
内冷外热
“华县的这些皮影艺人,几乎个个都出国演出过。法国、德国、日本、新加坡……皮影戏在国外的演出反倒是场场爆满。”华县文化馆馆长张更胜的描述了华县皮影戏的现状,内冷外热。
1994年,德国籍皮影研究专家、年届80岁的托梅老太太,以民间名义邀请华县皮影戏艺人赴德国进行为期45天的全德巡回演出。
出国前例行审查时,中国对外友好协会专门为西欧驻华代表们安排了一场华县皮影戏演出。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西欧驻华文化参赞白尚仁(中文名)先生就来到艺人们住宿的宾馆,拉着艺人们的手,反复地说,他看完演出后,一夜都没睡着。一是碗碗腔的音乐一直在他脑边回荡,二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在中国竟会有这么动听美妙的戏曲音乐,而且竟然绝大多数中国人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近十年来,华县皮影戏艺人几乎每年都有出国演出的机会。外国人不会端着板凳坐在露天看戏,皮影戏只能在剧院上演,坐在后排的观众看起来就有些吃力。但依然是场场爆满。
外国人搞不明白的是,从场外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几十人组成的大乐队和大剧团,进到场内一看,只有五个人。每个人都操作四五件乐器,眼花缭乱却又忙而不乱。而西方的皮影一场戏光签手就得有两三个。
五年前的德国行,签手魏金全还收了个法国徒弟。50多岁的班任旅(音译)是法国有名的皮影艺术大师,当华县皮影戏在德国演出时,他也专程前往德国观看。那是一场《后羿射日》的折子戏,魏金全灵活的指法让班任旅惊叹不已,演出结束后他找到魏金全拜师。此后,班任旅每年来一次中国,在魏金全家学习操纵皮影人。去年,他又带来两个同行,一起向魏金全讨教。
但外国的观众救不了华县皮影,回国后,皮影艺人面对的仍然是贫瘠的黄土高坡和习惯了电视和流行歌曲的大众。
陕西省民间艺术剧院皮影设计、皮影研究者杨飞认为,华县皮影之所以“墙内开花墙外红”,是因为外国人喜欢中国最古老、最原汁原味的文化艺术,是一种猎奇心理。皮影要在国内生存、延续下去,必须要创新。
“皮存影亡”
当民间的皮影都被收购作为家居装点的时候,就仿佛把皮影从民间这块肥沃的土地中活生生拔了起来。
唱一场戏还不如做一个皮影人,这就像把拔出的皮影再使劲甩上几甩,把牢牢笼着根系的保命泥土也甩得干干净净。
也许,把皮影变成工艺品摆放在家里,可以称得上是华县皮影的一次成功创新。毕竟这样比唱戏带来的经济效益要大得多。
在华县四个皮影雕刻大家中,薛宏权算得上是一路诸侯。
见到薛宏权时,他刚从新加坡回来。这是薛宏权和他的皮影工艺品第一次走进新加坡。在当地为期18天的第十二届“春城洋溢华夏情”活动中,没见过皮影的新加坡学生成为薛宏权最大的买主。
现在,薛宏权已经摆脱农民身份,在华县县城里买房买车,开了间皮影雕刻工作室,雇了近20人专门搞皮影雕刻。华县文体局在介绍华县皮影时,总是以走向衰老的潘京乐和发展产业化经营的薛宏权为代表,展示华县皮影两条不同的出路。
薛宏权出生于华县柳枝镇良堡村,14岁时辍学开始学习皮影雕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什么收入,业务就是给戏班子损坏的皮影修修补补。当时镇上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那时在县城附近随便做个小生意都比这个强,朋友们说我没出息。”偶然的一次旅游改变了薛宏权的人生。1992年,薛宏权和妻子去临潼旅游,在兵马俑门口看到有很多民间手工制作的工艺品在卖,薛宏权马上有了制作皮影工艺品的念头。
1993年,薛宏权在县城租了间房,雕刻起了工艺皮影。现在,薛宏权说自己的产品主打高端市场,主要销售对象是大型旅游景点、星级饭店和外宾。一副工艺皮影装上镜框,一般售价都在三四百元左右,高的可达上千元。
而在薛宏权的示范效应下,柳枝镇已成为华县最大的工艺皮影雕刻基地。就在去年,华县政府也提出了要将皮影制作产业化发展的方向。
可是很多皮影戏研究者和艺人们却担心起来。
陕西美图文化传播公司总经理惠焕章一直致力于皮影戏传承,他依然坚持保存皮影戏的声像资料要比雕刻皮影重要得多。
惠焕章说,民间的皮影都被收购作为家居装点,就仿佛把皮影从民间肥沃的土地中活生生拔了起来,而民间的老影卖完了,新影也成了紧俏商品,于是多少皮影艺人成了皮影手艺人,唱一场戏还不如做一个皮影人,这就像把拔出的皮影再使劲甩上几甩,把牢牢笼着根系的保命泥土也甩得干干净净。
在惠焕章等人看来,以皮影为代表的很多民间艺术,正是在拯救的口号中脱离了它生生不息的民间社会,渐次蜕变了那原本光鲜夺目的富丽色彩,成为一张干瘪瘪的“皮影”。
坚持到底
“存在”二字似乎难以凸现皮影眼下的艰难处境,而说它“消失”,又忽略了民间文化那种生生不息的特殊性,也许,只有用“正在消失”这个自相矛盾的说法,才可以概括华县皮影目前的生存状态。
“死马是医不活的,活马迟早是要死的。”惠焕章常常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工作。他办了一个华县皮影的网站,还自费把艺人们请到西安,将尚存的皮影戏录成音像资料保存。
他并不隐瞒自己的商业目的,但他说,既然政府没有做,民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保护都是有意义的。
消失是一个瞬间动词,世间万物,要么存在,要么消失,很难说哪个时刻某个事物正在消失。然而,“存在”二字似乎难以凸现皮影眼下的艰难处境,而说它“消失”,又忽略了民间文化那种生生不息的特殊性,也许,只有用“正在消失”这个自相矛盾的说法,才可以概括华县皮影目前的生存状态。
“皮影戏的死亡是必然的,也许就是20来年的事情,但是我这一辈子肯定会坚持到底。”已由“签手”转为皮影雕刻艺人的魏金全说,他愿意以他雕刻皮影的收入来养皮影戏,只要能将这个东西保留下来。
现在,魏金全每天坚持刻四个皮影,刻累了,闷了,就拿出皮影唱一段。
华县副县长林跃和文体局局长贾平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抢救着皮影。春节前夕,林贾两人带上慰问品去每一个老皮影戏艺人家中拜年。告诉艺人们,皮影戏不会灭亡,大家都要坚持。
按照华县县委县政府的想法,今后要把皮影艺术的演艺、雕刻,纳入到县上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产业来抓,以扩大规模,提高技艺,增强效果,把皮影艺术作为一项产业来抓。
同时,对这种濒临灭绝的文化遗产,当地政府还想通过申请“皮影之乡”称号,甚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以赢得全国、全世界对皮影艺术的关注支持。
百度一下“皮影戏”,达1780条。在中国皮影戏发源地陕西华县,皮影开始更多地被作为一种工艺品出售,而舞台演出的鲜活形式,面临无人继承的断代危险。本报记者秦雯陕西渭南报道
责任编辑 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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