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县皮影戏后继无人已经成为事实,乡村的少年偶尔钻进戏棚也只是
出于好奇看看热闹,没一个是真正愿意学戏的。
5个人的班子却能制造出整个乐团的效果,这是华县皮影的独特之处。40岁的姜建合是班子里的重要角色“前声”,一人演唱生旦净丑,同时还要打鼓弹琴,但他已是华县最后的皮影戏传人了。
振华社在本村上演了三出折子戏,来看戏的几十人不是老观众就是小孩子。皮影戏鼎盛时期十里八乡争相观看的场面再也不会有了。本报记者
吴江摄
两千多年前,汉武帝爱妃李夫人染疾故去,武帝思念心切神情恍惚,终日不理朝政。大臣李少翁一日出门,路遇孩童手拿布娃娃玩耍,影子倒映于地栩栩如生。李少翁心中一动,用棉帛裁成李夫人影像,涂上色彩,并在手脚处装上木杆。入夜围方帷,张灯烛,恭请皇帝端坐帐中观看。
武帝看罢龙颜大悦,就此爱不释手。
这个载入《汉书》的爱情故事,被认为是皮影戏最早的渊源。
几许辉煌落寞,两千年后的今天,在陕西华县,中国皮影发源之地,很多20岁以下的年轻人不但没看过皮影戏,甚至不知道皮影戏是什么。
唱到天明
“外地的皮影戏,签手常常需要几个人,有的戏班子人数甚至超过十个。而我们华县皮影,签手和前声都只有一个。这就像古语里说的‘一口道尽千年事,双手对舞百万兵’。”2005年2月19日晚,华县夏庙镇姜田村,一场久违的皮影戏在村道中间上演。
下午5点,在夕阳的余辉中,戏班开始搭台子。
皮影的舞台简单方便,用艺人的话说就是:“七长八短九块楼板,五叶芦席一卷,四条麻绳一挽,十二根线串,两个方桌一个镢头,啥都不管”。
半个小时不到,悬在空中的戏台就搭建完毕。
所有的支撑就是两个1.3米高的条凳,条凳上搭了6块木板,条凳四个角上绑了胳膊粗细的木椽,顶搭草席,前面绑上幕布。
村民们开始零零散散跑来看热闹,艺人们却回主人家吃饭了。这是一场“天明戏”,也就是说,艺人们要从天黑唱到天亮,在这中间,主人家一共要招待三顿饭,唱戏前吃一顿,唱完一本戏后主人家把饭菜送到后台吃一顿,第二天早上结束后回到主人家再吃一顿饭。
“我们这里近十年没有唱过皮影戏了。”村民李老汉6点钟就搬着凳子坐在了村道中,他70岁了。
7点钟,天完全黑了,五名艺人从亮子(幕布)后面进入后台。在这个5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5个人要各司其职,每人都要负责四五种乐器。
在华县当地,皮影又叫“五人忙”。其中最重要的是“前声”———生旦净丑都由这位一人演唱,有时一唱就是八个小时,唱的同时还要打大鼓弹月琴,相当于一个乐队的指挥。然后是“签手”,负责操纵皮影表演:“坐槽”,也叫打后台,坐在后台的最后面,负责敲锣、打碗碗、击铙、打梆子等5件乐器:“上档”,主要负责拉二弦琴和吹唢呐:“下档”,主要负责拉板胡、长号和配合签手。
“其实就是五个人,可是听起来像是一个乐队。”“坐槽”刘建平一脸自豪地介绍。
李老汉也显然不是外行:“外地的皮影戏,签手常常需要几个人,有的戏班子人数甚至超过十个。
而我们华县皮影,签手和前声都只有一个。这就像古语里说的‘一口道尽千年事,双手对舞百万兵’。”正月的关中农村,夜间温度降至零下5度。村民们生起几堆篝火,看着台上的表演。一个小时之后,一些年轻人和孩子开始散去。两个小时过去,剩下的十几名观众,已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唱到后半夜,台下面常常是一个人都没有。不过既然主人家掏钱了,有没有观众都是一个样。”姜建合说。
作为今晚的重要角色“前声”,姜有些自我解嘲地解释,皮影戏所有的操作都在幕后,看不到观众,对艺人们来说,戏实际是给过红白喜事的主人们长脸的。主人要的就是这个热闹、这种气派。
有时候,主人会叫上两个皮影戏班子,唱对台戏。到后半夜,虽然没有观众,两个竞争对手互相却叫板的欢腾。但这种情景,姜建合已很久没有经历了,那几乎是20年前的记忆了。
孤寂的潘师
说着说着,老艺人落泪了,“不行了,这帮年轻人干不成了,就是我能唱,也没人能配合我了。”2005年2月18日,正月初十。刘家塬的皮影戏老艺人刘兴文给临村潘家塬的潘京乐打电话,说想热闹一下。潘京乐就兴冲冲地扛着他的月琴走了一里多路赶到刘家塬。那天华县鹅毛大雪,潘京乐到时全身都白了。
潘京乐今年77岁,是华县皮影戏目前的领军人物,也是最年长的仍有能力演出的老艺人。
方圆几百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过去很多人不知他的大名,但提到“秃子娃”,大家都知道。谁家想请皮影戏班子,都会点名找和潘老汉搭班唱戏的“秃子娃”戏班。
潘京乐14岁开始学戏,父亲和叔叔都是唱前声的。“我十三四岁拜师学艺,15岁就登台演出。我师傅当时在华县皮影戏唱得最好,他叫刘德娃。我五月二十五拜师,十一月就开始演戏,当时割草时瞎唱几句,村里的人都奇怪呢,说我唱得好。”潘京乐“五月红”的称号就是那时传出的。据说,他的旦角苦戏最神,“把脖项扭成蒜薹”的拿做劲儿,引得观众后台观看,久不忘怀。
正月初十这天,在刘家塬村长刘中智家,潘京乐、刘兴文、刘华、刘建平、刘进瑞五人坐在火炉旁,哪咿呀咿地唱了三个折子戏。这是流行于关中东部的碗碗腔,阴柔婉转,勾人魂魄。刘进瑞专门把大学刚毕业正在家休假的儿子招来负责录音。
这个23岁的大男孩满脸的不情愿。他说,自己根本听不懂潘京乐唱的是什么,也没兴趣知道。对他来说,皮影戏就像曾经流行的军用书包,既不好看也不实用,不会再有人喜欢了。
“没有签手,只能这样大家坐在屋里热闹一下了。”村长刘中智说,年前,刘家塬添置了一些设备,组建了秧歌队和锣鼓队。
也将村子里能演皮影戏的人都组织起来了。但“前声”虽然可以借用临村的潘京乐,可找来找去,还是缺个签手。
近几年,潘京乐常常被别的皮影社借用。他虽曾是华县四大皮影社之一光艺社的社长,可现在已是光杆司令。
“光艺社再也演不了戏了,因为就剩下潘京乐一人了。”华县皮影研究协会会长姚现成说,“现在要听潘京乐唱戏,就只能临时凑班子了。”下午三点多钟,艺人们尽兴散去,潘京乐再次扛上他那已有100多年的粗糙月琴,返回潘家塬自己的家。
潘京乐的家还是20多年前的土房,老伴离开人世也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在点灯却仍昏暗的房间里,一张大土炕足可睡5个人,那上面,一床薄薄的单人被褥孤零零地铺在中间。
坐在两面透风的过堂,潘京乐兴冲冲地指着挂在过堂上的照片让大家看,其中一张是他与《活着》剧组葛优等人的合影,这也是他在国内最荣光的一件事。
“那电影里最早出场的是我。葛优他们从天津来录我的音,回去后模仿的。”而照片中另一位教葛优操纵皮影的签手已经离开人世。
然后,潘京乐又拿出自己收集的200多套剧本,全是手抄本。“现在我是华县收剧本最多的人。
没有人会多过我。”但说着说着,老艺人落泪了,“不行了,这帮年轻人干不成了,就是我能唱,也没人能配合我了。”“潘师是华县皮影的活化石,他要一走,好多戏就永远失传了。”随行的华县文化馆馆长张更胜低着头,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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