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有一位“英雄”不太让人喜欢,此人即为“金眼彪”施恩。单看这名字就知道耐庵翁意有所寄,施恩者,图报也。施恩本为管营之子,仗父权庇护,依拳棒威胁,率亡命浪子之属,在快活林中开酒店,强卖于客店、赌坊、兑坊,收取准许妓女们营业的所谓“趁食钱”。从其所作所为看,不过是一地痞
无赖罢了。后被张团练手下蒋门神殴败,好处利市为人所夺。用市井话说,此乃“黑吃黑”。以时下语讲,不过是既得利益的再分配。施恩自然怀愤于心。当武松杀嫂祭兄后,刺配孟州道途经快活林时,施恩闻知,先是派手下几次三番送酒食与武松,然后露面结识武松,又欲扬先抑、慢吞吞地提出帮助复仇的要求,可谓甚是老谋深算。武松吃人用人手短嘴软,兼之侠义火爆性子,所以才有醉打蒋门神之举。又因蒋某身后保护伞张团练、张都监的陷害入狱,不得已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武松杀性大起,不问青红皂白,砍瓜切菜般戕害人命19条。可怜打虎英雄,被人利用兀自不觉,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行侠仗义。 “受人滴水恩,当以涌泉报”,“士为知己者用,士为知己者死”。数千年来的中国文化一直都在强化着知恩必报的道德观念。也有许多报恩的说教故事流传。如“结草衔环”事。结草,出自《左传》,魏武子死,对宠妾的处置,子魏颗不尊父病危时“殉葬”命,而以父先前之言,遣父妾改嫁。后战斗中,危急关头,一老者系草为结,绊倒追击者,让魏颗反败为胜,擒获敌手立功。夜梦老者,言是魏颗所救父妾之父,显化报恩。可见幽明殊途,鬼魂受恩亦不忘报。衔环,出于晋干宝《搜神记》,杨宝救一为鸱枭所伤黄雀,雀伤愈后,衔白玉环回,化身童子言赠环为报。类似的动物报恩故事,《搜神记》中还有隋侯救蛇获蛇以珠报事。报恩类型故事大同小异、在中国历史上层出不穷,在民间也多有流传。其意无非是在于伦理教化:受人恩惠莫忘报答,行善之人必有好报,如此而已。
民族文化中对于忘恩负义及恩将仇报之徒也是充满了强烈的道德谴责。曹操之所以在民间背负着千载骂名,恐怕主要原因在于,杀吕伯奢一家与其“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之卑劣言行的传言。《三国演义》将其写入书中,更是铁板钉钉,使之永留道德的审判席。道德评判掩盖了政治功绩,人们便不再分辨传说与事实的符否。明康海为讽刺李梦阳负义之行而作的杂剧《中山狼》,演绎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使得“中山狼”成为后世忘恩负义的代名词。至于《伊索寓言》中“农夫与蛇”的故事在中国的广为人知,大概也在于与这种民族心理的暗合。
可是民族中这种由来已久的报恩心理,又常常为居心叵测者利用。战国时荆轲为燕太子刺秦事中就已显端倪。古代孟尝君等所谓的养士文化,其中也都有着“用”的功利性潜在。施恩结交武松,正是这种阴暗心理的暴露。至于当今远华大案之赖氏,常送钱物与权贵要人,不过是“使用”的预期投资,私心昭然,可居然还博得“仗义”的美名,案发时还有执迷不悟之人为其通风报信,最终陷己身于囹圄,实是愚昧至极。
鬼怪动物报恩的故事,让行善者有一种心理期待,以为做好事、施恩与人必有回报,而有心为善。恩将仇报的故事,又让行善者心存芥蒂、怕遭蛇咬,对别人的困境漠然视之。这确乎是人们行事的两难。可是不管怎样,人们还是应该在自己力所能及之时给别人以帮助与关怀。佛道二教均言:为而不恃。有心为善不是功德,施恩与人不求回报、没有私心,才是人品的极高境界。人活着就要求得心灵的超然,无私帮助人,不问结果,会让人达到人格的升华之境。
受人恩惠者的确不可忘恩。人生于世,总有许多人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给我们许多物质性、精神性的关怀、支持与帮助。这些都不应被忘却,更不能以怨报德、以仇报恩。投桃报李,是人之常情。可人之常情还要有公理法则的检验。知恩应报,回报要以不损害他人利益为准则,不可违背社会的公德、法律,不能以手中掌握的公权报一己之私恩。在现实社会中这非常重要,否则只会害人毁己。更多的时候,别人给我们的帮助,难以量化,也难以有合适的机会回报,物质性的回报反而是一种玷污。于是我们心存感念。不要紧,将感念化作给以别人危困时的无私帮助。不要忘了别人给我们的帮助,也不要忘了给别人以帮助。只有这样,曾经的旧的伦理道德观念才会拥有新的时代内容,整个社会才能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