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冬之初了,仿佛还是秋,人的情绪每每落后时间一步。纷纷扬扬,常被用来形容春日的絮或隆冬的雪,是一些可视可触摸的景。在秋的境界,纷纷扬扬有时竟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尤其当你独处一室,于寂静的空气中它们广袤地旋落,锥心地堆积得很厚,让人掂得出其中分量。 &
nbsp;秋天都有哪些情绪?本因人而异。古人有“悲哉秋之为气也”,也有“停车坐爱枫林晚”和“却道天凉好个秋”,李商隐偏要“留得枯荷听雨声”的凄楚。情绪的不同实难一概而论。少年时读屈老夫子“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虽有淡淡秋意,却还是一派清秋沙白的景观。读到“风萧萧兮易水寒”,便凛然有寒意生于背。于今追忆少年时的阅读,印象真切且耿耿于怀的竟是下面那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一筑罢了,推几而起,负了刺杀秦王的使命,不顾而去,在风萧水寒的深秋。其实,负了人生使命于肩头,跋涉在一维的生命旅途,一去永不回复,其悲壮绝不亚于荆轲。尤其中年向后,来日无多,遇秋而生寒,其寒意生于心。 林语堂在一篇《秋天的况味》文章中,曾把秋当作手中擎的大烟斗一味地把玩,“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香气扑鼻,宛如偎红倚翠温香在抱的情调”。于是乎,先生似乎不爱“春天之明媚娇艳,夏日之茂密浓深”,而独爱“秋林古气磅礴气象”。余生也晚,读前人书有如缺席思想交流,有往而无复,自是一大憾事。不过,说句不恭的话,我以为林先生在这里说的不是真话。诚然,做文章与做人是两码事,做文章讲究奇崛,常逆向思维,人云亦云哪来的好文章?做人又是别一种感觉。日之将暮途之将穷,谁能发自五内地舞之蹈之欣欣然乐此不疲?秋之于人尤其是中年人,是一种警饬,珍重你的描写吧,属于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颓唐是要不得的。在生命存在的短暂过程中,面对任何一个对应的年龄段,怨天尤人是最不可取的消极的人生态度。这样去想,林先生的喜秋之情虽伪,却不失为一种乐观主义的精神。 曾经写过一首诗,开头两句为:“冬住在隔壁的屋子里/它踱过来了/你无法拒绝”。写出这两句时,我记得自己好得意,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一点小机智。写诗时我用了冬这个沉重的意象,其实自己并不怎么沉重。写这诗时,正在五月,是盛夏尚未到来的季节。在五月,冬很遥远。把遥远的冬想象成住在隔壁的邻居,是件轻松的事。倏忽间,秋已经逝去,冬正大大咧咧地招摇过市。所有的防线不攻自破。在冬日里写秋天的情绪,本身就标志某种无奈,标志某种逃避的愿望。从冬很遥远去邀冬相聚,到秋已逝去仍在耿耿大谈秋天的情绪,反差极大。许多生命的苍凉便从这反差中跌落。 都说秋是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其实,也只是秋天尚在地平线那边时的一种心情罢了。一旦春的新欣夏的浓郁全铺在身后那条蜿蜒的小路上,成熟也罢,收获也罢,都包含了深深的遗憾。 生命之树有如落叶木正一片片蜕落。这时候,最适宜唱“霜叶红于二月花”或“满目青山夕照明”了,然而,纵然中气仍足,却明明白白地杂入了许多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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