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先的惨死,给当代女干部、女强人如何处理家庭关系留下了太多的反思。毕竟她们公务繁忙,常常忽略了家人,有时更容易产生家庭矛盾,且矛盾产生后,又常常顾及身份地位,
遮着瞒着,以致使事情走向恶化。同时,作为女干部的丈夫,他们又该怎样调适自己的心理呢?该怎样使自己从生理上和心理上真正成为宽容大度、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他们曾经深深相爱过
2004年6月15日,山西省左权县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上,行进着一支送葬的队伍,送葬的人群,护送着该县女副县长张晋先的灵柩,缓缓地朝黄土高坡走去。
同日,离此地17.5公里的上其至村,也新增了一座坟莹,石头垒起的祭台上,孤零零地竖着一杆灵旗。这里埋葬的是张晋先的丈夫、左权县党史办主任王荣光。
夫妻同日下葬,却不能同穴而眠。两座遥遥相隔的坟莹,似乎诉说着令人痛惜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2004年6月8日晚,张晋先被丈夫王荣光残忍地扼死;6月9日凌晨,王荣光自缢身亡。
悲剧令人无限痛惜。人们很难理解:身为副县长的张晋先为何惨死在丈夫之手?他们夫妻不是很恩爱吗?
妻子一帆风顺 丈夫心理失衡
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张晋先考上了山西省水利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左权县水利局当技术员。不久,她与当时在石匣乡工作的王荣光相爱了。张晋先比王荣光大3岁,办事利索,遇事有主见;身材高大的王荣光沉默寡言,性格内向。
1983年9月,结婚刚满一年,张晋先就告别丈夫到福州大学脱产深造。三年学满后,她返回左权县水利局工作。由于才华出众,她很快就被提升为县水利局副局长,之后又担任县人大副主任。
在妻子不断晋升、风光耀眼的同时,王荣光的事业却没有多大起色,十几年间,他先担任石匣乡的党办秘书、团委书记,后调到县党史办做科员、副主任,2003年才升为主任。因此,和妻子走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1999年12月,张晋先作为无党派优秀女干部,被选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她在台前露面的机会更多了,经常是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名,还时不时陪省市领导吃饭、去外省学习考察。王荣光面对风光无限的妻子,心理更加失衡。心胸狭窄的他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上来自妻子的压力,他更是心事重重,情绪总是好不起来,常常莫名其妙地烦躁。
一天晚上,张晋先10时多了还没回家,王荣光呆在家里生闷气,他回头发现做完作业的女儿在听音乐,顿时大发雷霆,把女儿的随身听抢过来摔碎,吓得女儿大哭。这天夜里,他吃了安眠药还是睡不着。妻子回家时已是深夜12时,听着妻子洗漱的声音,他干脆不睡了,故意穿着皮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把房门弄得“砰砰”直响。他还报复妻子说:“你不让我安宁,我也不让你睡觉。”
张晋先心里明白,自己做副县长后,他们夫妻相处的时间少了,心灵的距离远了,丈夫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她对丈夫说:“我整天忙,经常顶着星星出门,借着路灯回家,没有尽到做妻子和做母亲的责任。你有失眠的毛病,还要顾工作、忙家务,真的苦了你啊!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你要体谅我一点。我也是没办法呀!”
王荣光说:“谁叫你去出那些风头?你是副县长还回家来干什么?”
“我是你的老婆啊!”张晋先想到隔壁住着母亲和女儿,压低声音说,“我虽然当副县长,但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希望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你心胸放宽广些,多支持我一些,好吗?”
“我的心胸不宽广?”王荣光来情绪了,嗓门更加大:“我哪点比你差?凭什么要我牺牲?要我当你的陪衬?”
张晋先说:“我在乡镇跑了一天,真的累极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我的心比你还累,谁让我休息?”王荣光不依不饶。
夫妻俩越吵越凶,王荣光失控动手打妻子,直到张晋先的母亲过来劝解,两人才暂时平静下来。
为了挽救婚姻 忍受丈夫暴戾
2002年2月,张晋先和王荣光经过商量,把女儿王珂送到北京去读高中。考虑到丈夫在家孤单,张晋先想方设法给他快乐。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晋先可谓百事缠身,但只要有一点空闲,她也匆匆赶回家为丈夫做饭,哪怕只是一碗面条。如果实在抽不出时间,她也要先把丈夫安顿妥当才放心。
2003年3月15日,张晋先听说商场进了一批高档西服,想给丈夫买一套,便打电话去询问价格。王荣光却突然把电话线拔断,毫不领情地说:“不要假惺惺的。别像对孩子一样哄我,收起你的鬼把戏吧!”张晋先伤心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我忙时,你恨我没有尽到责任;关心你吧,你又说我是假的。你叫我怎么做啊?”张晋先泪汪汪地掏出手机,想继续与商场联系,哪知王荣光更加凶恶地说:“关掉手机,小心我连人带机一起砸掉。”
晚上,张晋先的三妹到姐姐家玩,顺便问姐姐电话怎么打不进。还没等张晋先开口,王荣光已对三妹大发脾气:“我家的事你少管!”
王荣光64岁的哥哥王荣强来弟弟家串门,如果话不投机触怒了王荣光,王荣光也六亲不认,破口大骂:“你来干什么?滚出去!”亲戚们都不敢再上他家了。
2003年8月,王荣光随团去香港考察,回左权县后,失眠症更加严重,脾气也更加暴躁。他骂人、说脏话,对妻子更加狠了。他不睡,也不让张晋先睡;他不出门,也不让张晋先走,还好几次动手打张晋先。张晋先只好把泪水往肚里咽。
2003年11月,王荣光出现了许多怪异行为,他常常望着一个地方久久地发呆,口里念念有词;皮鞋已经擦得亮亮的,他还是擦来擦去,连底部空缝的灰尘也不放过;领到工资后,他把纸币一张张展开,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直到认为干净为止。
张晋先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她忙碌了一天,唯一的愿望是回家睡个安稳觉。可是这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对她来说竟是可望而不可即。丈夫睡不着,整夜亮着灯,在房子里“咯噔咯噔”地走来走去,还指桑骂槐,有意生事。
张晋先的三妹看到姐姐憔悴不堪,心里很是不安,隔三差五就到姐姐家住几天。2004年1月下旬,三妹看到姐姐深夜回到家,因为生怕惹怒姐夫,姐姐轻手轻脚地进门,连咳嗽都捂着嘴咳,可是去卧房后,姐夫还是与姐姐吵了起来。第二天早上,三妹看到姐姐眼睛哭得红红的,不断地用冷水洗脸。她心疼地对姐姐说:“夫妻闹到这地步,离婚算了!还顾什么面子呀?”张晋先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她抱着妹妹说:“他现在有病,我不能丢下他不管。”说着擦去泪水强装笑颜,出门上班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情绪失控的王荣光再次毒打妻子。张晋先忍着疼痛,打通妹妹的电话,让妹妹立即到她家。
妹妹看到姐姐身上老伤还没消除,又出现新的伤痕,气愤地说:“三天两头吵闹,对你这样残忍,你还怕影响形象?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日子怎么过?”
张晋先拉着妹妹的手,哭得抬不起头来。她掏心窝子说:“我是副县长,婚姻上走弯路,别人怎么看?再说我在家里是长女,我不想让父母操心。我更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啊!”
“副县长也是女人,工作上树形象已经够累了,婚姻方面还要搞‘形象工程’吗?两头牛不和还分拴分圈哩!何况是人?”妹妹愤愤不平。
张晋先理智地对妹妹说:“他原来对我不是这样的,可能是严重失眠导致他精神上有毛病。夫妻一场,就算现在没有感情,也有责任啊!何况还有共同的女儿呢。我要带他去治病!”
丈夫精神崩溃 惨案终于发生
2004年春节过后,王荣光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上的毛病让亲人更加不安。张晋先不再顾及面子,请假和亲人一起陪王荣光先后去了太原、阳泉、繁峙等地看病,但他的病没有好转。4月份,她又和家人一起陪王荣光去北京协和医院,治了20多天,情况才稍有好转,每天能安静地睡四五个小时。医生建议说:“要想根治,最好是去北京第六人民医院。”没想到,去第六人民医院排队挂号时,王荣光从旁人嘴里打听到,第六人民医院就是精神病医院。他顿时发作,一把抓住张晋先的衣服大骂:“妈的,老子没有精神病!你这是糟蹋我!”
无可奈何,5月31日,张晋先只好带着丈夫回到左权县。她和弟弟妹妹商量,准备6月15日再陪王荣光去北京第六人民医院看病。
回家后,王荣光对所有亲人都仇视,他病情越来越严重,但他天天喊:“我没有病,我没有病!谁要送我去医院,我就和他拼!”他经常好不容易入睡,又突然惊醒,四肢抽搐,面目惊恐,赤脚下床,四处搜寻“鬼怪”,还时不时拿重物砸身边的亲人,伤人行为和自杀倾向越来越严重。王荣光的兄弟们说,把王荣光放在张晋先身边不安全。张晋先的妹妹也劝大姐干脆把王荣光送去太谷县精神病医院治疗。
6月8日下午,张晋先的妹妹看到姐夫的病情更加严重,就给姐夫在城里的小弟王荣海打电话,说王荣光近段时间病情更加严重了,容易走极端,怕姐姐出事。王荣海放下电话,立即返回乡下与兄弟们商量,为了确保张晋先的安全,兄弟几个决定进城,如果王荣光拒绝治疗,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回老家,在乡下强行治疗。
次日上午9时,王家三兄弟去了王荣光的家,但从上午10时一直敲门、打电话,房里均无人应答。预感情况不妙,王家兄弟立即给张晋先的妹妹打电话。张晋先的妹妹说:“还等什么呀?快翻墙进去!”翻进院子一看,几间正房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门窗紧闭。王家兄弟顿时惊慌起来,强行打开门。门打开后,眼前的惨状把他们吓瘫了:王荣光在暖气管道上上吊自杀了,躺在床上的张晋先早已被扼死。
公安机关在现场发现了王荣光留下的两份遗书,一份是嘱咐女儿的,另一份是他欠下的账和债主的姓名。从两份遗书看,王荣光一直没有杀妻之心。但公安机关判断:张晋先死于6月8日后半夜,王荣光死于6月9日凌晨,他扼死妻子后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上吊自缢身亡。那么,是什么使他把罪恶的手伸向熟睡的妻子的咽喉呢?
女县长张晋先的为人和政绩是有口皆碑的。多年来,她直接领导和带领群众建成了核桃大县,发展了日光温室,解决了农村人畜饮水、退耕还林、移民并村等问题。可有谁知道她内心的痛苦?有谁能给她不幸的婚姻把脉问诊?又有谁知道当副县长的她表面风光,心灵却长期浸泡在苦水里?
在北京读书的王珂听说父母出事了,匆忙赶回左权县。看到父母的遗体,她哭得死去活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母竟然双双走上了不归路!一夜之间,17岁的她从骄傲的公主变成了孤儿。
17岁的孩子透过泪水,看到深爱妈妈的父老乡亲痛哭的场景,顿时明白了妈妈为事业付出了多少艰辛。她恨爸爸太残忍,扼死了妈妈,同时又可怜爸爸,因为他是病人。爸爸摔了她的随身听,却又给她买了一个更高级的、更漂亮的随身听,爸爸几乎每周都给学校打电话,他的心里唯有女儿。爸爸在世上有那么多亲人,却只给女儿留下遗嘱:“爸经常睡不着觉,特别难受,活着不如死了,可是爸爸舍不得你。爸爸要走了,今后由三大爷(王荣光的三哥)照顾你。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报效国家。”
王珂既爱妈妈,也爱爸爸。她从痛苦中回过神来,与亲人商量,想把爸爸妈妈安葬在一起,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重归于好。可外婆和小姨坚决阻止,小姨流着泪对她说:“你妈活着的时候,虽然是副县长,可自从她当了这个官后,就没有享受过一天家庭快乐,她背上留下了你爸爸打的无数伤疤,有一条老伤竟有20多厘米长,是刀子划的,真可怜啊!她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很痛苦,决不能让她到了另一个世界还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决不能把他们埋在一起呀!”
父母出殡那天,王坷强忍着巨大悲痛,同一天两处奔波,先去乡下安葬父亲,接着为母亲送行。
王珂一想起爸爸妈妈分葬就哭,外婆和小姨被她哭软了,安慰她说:“暂时分开安葬,等你长大了,由你自己决定是否合葬吧。”
(《家庭》2004年第9期 萧梅 风情 孟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