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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观影
【在电影的首映式上我恍然大悟:人生的故事还得靠我们自己写就】
1936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十,晴
已是深夜,喧闹的一天渐渐安静下来,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爆竹炸裂之声,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又在贪玩了。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劫后桃花》终于在青如期首映,尽管过程曲折艰难,甚至有点惊心动魄,尽管日思夜想的胡蝶小姐未能现身,但现在躺在床上回想这段时间的忙碌,竟然也颇有些得意。还有小娥,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我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发现了一颗坚强不屈的心。我突然发现,心底里似乎已经没有多少胡蝶小姐的印迹了,而小娥,在不知不觉间已迅速填补了那些空白。
1、最后一搏
经历了日本人抢夺胶片一事,《劫后桃花》青岛首映的准备工作更加谨慎、细致。为了讨个好彩头,张先生定在了大年初十首映。因为我们帮了大忙,为了感谢胡主编,山东大戏院张先生让王升和我全程参与到了首映活动的筹备中。其时,《劫后桃花》首映受到了各大媒体的关注,除了《青岛晨报》、《青岛民报》、《青岛时报》等中文报刊大量报道外,一些外文报纸如《泰晤士报》、《大青岛报》、《青岛公报》等也都在春节休假结束后给予了公开报道。但相比较而言,台前幕后的第一手资料,没有人比我们掌握的更多了——《颠黑白,孙猴子戏院耍泼皮》、《闹除夕,大戏院险擒纵火贼》、《护胶片,洪教授狸猫换太子》,从复刊开始到初十公映,一连几天的独家报道,让时报一时洛阳纸贵,胡主编每天都是哼着小曲上下班。
经过媒体的连番报道,《劫后桃花》青岛首映的消息很快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很多人期待着首映时一睹明星风采。问题来了,届时胡蝶小姐会来青岛首映现场吗?当我和小娥探讨这个问题时,她一句话点醒了我:你去问问张先生不就得了。我二话没说,撒腿就跑去山东大戏院。“先生,听说胡蝶小姐要来青岛参加首映?”张先生看着兴冲冲的我,“我也想呢。如果胡蝶小姐真能来青岛,那一定大为轰动、万人空巷。”我一愣,“听您的意思,胡蝶小姐不来吗?”
张先生招呼我坐下说话,“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胡蝶小姐是要来青岛的……”我噌一下站起来,“别急别急,听我给你说啊,”张先生拍拍我的肩膀,“我把这里发生的事都给上海的电影公司说了,胡蝶小姐痛快地答应了要来,胡小姐还说,要见见你这个为了保护胶片挨了闷棍的英雄呢。”我心里不由自主又激动起来。
张先生顿了一下,叹口气说:“本来,我都准备给他们订机票了,但日本人动用了在上海的关系网,给电影公司施加了很大压力……”张先生又顿了一下,“胡小姐的寓所也收到了匿名恐吓信,威胁她不要出远门,否则后果自负。”
“真卑鄙!真无耻!”我拍案而起。张先生点头说,“是啊!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搏了。所以,综合考虑下来,电影公司决定胡蝶小姐不来青岛参加首映了。”
2、真情流露
从报馆收工回家,路过小娥家,她见到我远远就迎了上来。
“二哥,胡蝶小姐来青岛吗?”她装作闲聊的口吻说,其实,她似乎知道了我一直暗恋着胡蝶小姐,因为每次一说起胡蝶,我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她告诉我,“说胡蝶的时候,你好像一只饿了好久的狗看到一根骨头”,但当时她从未说过,而且一有胡蝶小姐的消息或者跟她有关的东西,还会帮我收集。我家里珍藏的一张胡蝶小姐签名的《歌女红牡丹》剧照①,也是小娥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我猜,也许是张先生手中的珍藏,但没好意思求证。
听说胡蝶小姐不来了,小娥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唉,这一定会让很多人失望,甚至是失眠吧!”然后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说得我有点窘迫,好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阵霹雳吧啦的爆竹声,我循声望去,“这放哪门子炮仗啊?”
小娥对我的情意,早有端倪。那天遇袭后从大戏院回家,张先生特意嘱咐王升和小张送我。尽管王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简单描述了一番,爹看到我没什么事也就没过问,娘和大嫂看着我后脑上肿起的大包,拉着我问长问短,还非要去医院,说怕留下后遗症啥的。我晃晃脑袋,做鬼脸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娘叹口气嘟囔道:“唉,以后多长点心眼儿啊!”
事后想想也是让人后怕。要是下黑手的人手再狠一些,啧啧,我这条小命也算是为《劫后桃花》捐躯了吧?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娥一阵风似地从门外闯了进来,直扑到我面前,紧抓住我的手,眼睛红红地上下打量着我,“二哥,听说你被人打了?怎么样?伤哪儿了?厉害吗?”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我不觉心头一暖,陡然生出要把她揽入怀中的冲动,手抬了一半才意识到周围还有一堆眼睛盯着,脸一下子烧起来,顺势站直了身子,抽出一只手来拍拍小娥的肩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信,你问问王老师?”
小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红晕,看着一屋子人都在颇有深意地笑着,说了一句“好像我娘叫我了,伯父、伯母,我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一天吃过早饭,母亲突然让我拿点东西给小娥家送去,“小娥这姑娘真不错,又缝衣服又做鞋,不知有没有提亲的,谁家有福娶这么个孝顺勤快的媳妇啊。去,给你婶儿送点东西过去吧。”
3、登门拜访
尽管因为春节休刊,报馆难得放假,但因为围绕《劫后桃花》首映发生了太多事,胡主编和报馆的同事们也没捞着休息几天,年初六就开始碰头研究《劫后桃花》的首映报道。因为我头上的大包没消,胡主编就嘱咐我多休两天,养精蓄锐。所以这几天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自由行动,只不过比平时多了一个伴儿——小娥。
话说让我去给小娥家送礼,母亲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尽管小娥家境已不复从前,但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还没有富家小姐的慵懒娇贵等坏习气,更不用说做的一手好家务活了。只是小娥虽对我有情,我也跟她有莫名的亲近感,但心底里始终有胡蝶小姐的一颦一笑,哪怕已经是越来越淡的一点印迹,对我来说,都仿佛是对小娥的一种辜负。
所以,当我硬着头皮敲开小娥家大门的时候,最开心的不是看到小娥那种俏丽、带着惊喜的面容,而是听说她母亲刚刚出门办事去了,不在家。对我来说,是如释重负;对小娥,则十分遗憾:“要是我娘在家,她一定很高兴。”“是吗?你不高兴啊?”我勤不着懒不着地说了一句,结果小娥故作生气状,娇嗔道:“讨厌!我们家平时很少来人了,你今天来,娘当然高兴了,我,我也很高兴啊。”我心中暗骂:“李进啊李进,你这是做什么孽啊!”
两个人一时无言,气氛略显尴尬。还是小娥率先打破了僵局。“你说,日本人会就此罢休吗?他们会不会在《劫后桃花》首映的时候又搞破坏啊。”我安慰她说,“应该不会了,现在社会各界都很重视《劫后桃花》的首映,而且我们报道了有人抢夺胶片、阻挠影片上映的消息,老百姓都知道了这部电影背后的故事,现在《劫后桃花》不仅要在青岛首映,全国各地也很快就上映了。为了不落人口实,日本人已经基本没什么动作了。”
“那可太好了!”小娥高兴地说,“我老怕他们又使坏,上次你被他们打了,不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坏事来,可惜我不是男的,要不然,我一定把打你的人揪出来,狠狠揍他一顿!”听了小娥一番话,我对她有点另眼相看了。尽管家门突遭不幸,让她有着不同平常人家女孩的经历,但她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不屈意志,让人肃然起敬。我看着眼前的小娥,仿佛已经破茧成蝶,在我身边翩翩起舞。
4、恍然大悟
尽管影后胡蝶小姐没有亲临青岛,让青岛的粉丝们非常遗憾,但青岛的首映还是在年初十如期举行。
出于安全考虑,当天的《劫后桃花》没有举行首映典礼。在山东大戏院的贵宾接待室里,编剧洪深 先生接受了媒体记者的采访,他还特意跟我和王升握手致意,感谢我们“为《劫后桃花》首映所做的一切”。
山东大戏院当天可是高朋满座,各界名流几乎都来了。我能认识的几个,除了洪深先生,还有国立青岛大学的校长赵太侔、老舍等著名教授,汇泉跑马场的股东、东海饭店的当家、五福大戏院等岛城多家戏院的老板、片方的代表,以及外国友人等②。也许是因为过年,大家的穿着打扮都很正统,有洋装革履,也有马褂长衫,女人们穿着很时髦,有风情旗袍,也有西洋礼服,恰衬托出了首映的隆重。
就座的时候,小娥紧挨着我坐下了。随着电影开幕,胡蝶饰演的瑞芬一出场,我就被银幕上的佳人吸引了过去,当然,更多的人是在银幕上找寻青岛的影子:美丽的海滨、沙子口渔村、李村街景、欧式总督府大楼等,熟悉的场景,感人的故事和动情的表演,让观众时而兴奋惊叹,时而紧张屏息,深深为片中人物的命运牵挂忧心。
突然,我的右手被小娥紧紧抓住,开始还以为她是暗中情动,但我侧目一看,她紧盯银幕,泪流满面,显然是下意识紧张和悲愤所致。我突然意识到,银幕上瑞芬的遭遇竟然和身边的小娥如出一辙,《劫后桃花》就好像是照着小娥一家人的磨难而写:原本有着富足而安逸的生活,但因为日本鬼子侵略而家破人亡、度日如年……其实,不光小娥一家,有多少家庭,因为遭受侵略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又有多少的男男女女,因为这些贪婪的日本人,而命运反转天各一方呢?
我不由顺手将小娥的柔夷握在手里。在那一刻我明白,小娥就是我的瑞芬,我就是她的刘花匠。电影中,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故事的结局令人唏嘘;但生活中,我要改写这个结尾:刘花匠和瑞芬,不会因为战争而分离,他们携手相伴,共迎劫后桃花的盛开…… 撰稿 许城贵
①《歌女红牡丹》是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该片由洪深编剧,胡蝶是该片的女主角,影片于1931年3月15日在上海新光大戏院公映后,轰动了上海,轰动了全国各地的观众,也吸引了南洋侨胞关注。
②赵太侔是戏剧家、现代教育学家,1932年至1936年第一次担任国立青岛大学(后改名为国立山东大学)校长;老舍1934年任山东大学文学系教授,1936年辞去山东大学教授一职专心从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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