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大戏之二：山东大戏院贴对子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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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春联
【没想到临近除夕了，一副对联会在中山路上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1936年1月22日，农历腊月廿八，晴
这一年是小年，腊月廿九就是除夕，因此腊月廿八这天早上，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
如果说过大年有十分光景，这贴对子倒占了一半。红纸黑字还撒着金星的对子贴上门，年味一下子就出来了。年货可多可少，有钱多买点，无钱少买点，这对子却是少不得的，不仅少不得，而且要面面俱到，该贴的地方绝对不能少。
因为读过书识得字，早上起来，我就被邻居们叫去帮忙贴对子。这个“帮忙”，我是不用动手的，只要给他们读出内容，分出上下联就行。虽然不用动手，但这五六家人挨个下来，也颇费些工夫。因此我早早起床，先帮小娥家贴好——在她家我就需要动手了，跑前跑后，爬上爬下，贴完之后再贴我家的。
1、年味已浓
贴对子需要先在煤炉子上用小锅熬制浆糊，倒一点点面粉在里面，添上水，不停地搅拌，直到变成糊状即可。
不等人叫，我先来到隔壁刘四叔家。刘四叔在码头上当“老搬”，有的是力气，闲的时候还在公园练拳，听说十几个人靠不了身。他做事风风火火，走起路来都像小跑，有句口头语叫“干什么你！”人虽莽撞，但绝对是个热心肠，自家靠卖力气吃饭，但街里街坊有事儿还是经常帮衬帮衬，因此大家见他都亲热。
“干什么你！”他一见我，咧嘴笑起来。这并不是真的问我来干什么，而是算打个招呼，近似于“早上好”“来了”“好啊”的意思。又不等我说话，他就招呼6岁的小儿子虎子抱过一摞对子。“向阳门第早逢春，勤俭人家先致富”，贴在大门上。“出门见喜”当然要贴在一出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贴在卧室的门上。“福”字，则贴在橱柜和面瓮上。在我的指挥下，虎子当差跑腿送对子，刘四叔和四婶分头张贴。
“唉，怎么没有贴卧室炕头的‘抬头见喜’？”我扒拉了好几遍剩下的对子和春条，都没找着。虎子又跑回屋找了一遍，也没有。“哎，这不是嘛！”刘四叔过来翻了翻剩下的对子，找出一张春条。我看了一眼扑哧乐了，“四叔，这是‘肥猪满圈’，是贴猪圈上的！”“啊！”刘四叔一愣，继而也笑了，“肯定是马先生给我写错了，他这几天忙着写对子，脑子都糊涂了！干什么你！”
避免了一家人“肥猪满圈”的尴尬，刘四叔很是高兴，接着由贴对子说到读书识字，他下定了决心，自己不识字是个睁眼瞎，净闹笑话，等虎子到了上学年龄，就是再穷也要让他去上学。在一边听着的四婶高兴地一把搂过虎子说道：“虎子要上学喽，长大考状元当大官。”哪知道虎子一把挣开了娘的怀抱，大喊着“我不上学，先生会打手心儿”，接着撒腿就跑了。
“干什么你！”以前拿这话吓唬儿子的刘四叔看着跑远的儿子，摸了摸头，半晌冒出一句。
“快去看热闹，山东大戏院那边贴对子贴出事了！”①就在这当口，前屋老孙家的大儿子孙鹏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带来这么一个让人心慌的消息。
2、群魔乱舞
快步赶去中山路，我和刘四叔一前一后不到15分钟就到了，老远就看见山东大戏院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在当中处，几个人正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走近了，赫然是祝三的管家祝七魁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们，都是成天在大花沟附近溜达的混混②，正围着大戏院的经理张先生拉拉扯扯。只听得祝七魁说，“老百姓都看明白了，你们这部《劫后桃花》就是诲淫诲盗的春宫片啊！你今天必须给老百姓个交代！”还没等张先生开口说话，祝七魁海身边的一个光头跟着起哄：“就是！上海滩那可是花花世界啊，男女都搂着跳舞，又磨又蹭的，他们拍的电影能有好事吗？是不是啊！”他这话一说完，人群里七八个人回应道：“就是，没好！”
光头旁边的一个瘦子开口大骂：“这他妈的不是教人逛窑子嘛！”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
一时群魔乱舞。
“你们这是无理取闹！”张先生气得身子直颤，但声音太小，在一群无赖的大喊声中根本听不清楚。
光头忽然跳上最顶的台阶，朝着人群喊：“这是明眼人写的对子啊！看看，看看，这部电影要演什么，说得是清清楚楚啊！”我这才看到，大戏院门口的两根柱子上贴着一副对子，上联：春宫生桃花搔首弄姿；下联：密戏飞蝴蝶颠鸾倒凤；横批：男盗女娼。
我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刘四叔问我：“那上面写的是些啥字啊？”
我顾不得跟他详细解释，就说：“都是些很不好的话，用来骂人不正经。”也不知刘四叔听明白没，他眨了眨眼，看着光头，悄悄跟我说：“这光头可不是玩意儿，名叫张候，大家都叫他张猴子，他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啥缺德事都干。今天这小子在这里，准没好事儿！”
“哦，你认识他？”“可不是，那天在马先生那里写对子，这小子也在，嬉皮笑脸的，马先生说他没安好心，专找些‘骚不拉几’的词儿让他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戏院门上的对子，笔画风格和刚才在刘四叔家贴的那些还真是出自一人之手。正在这时，我看见王升急匆匆地赶过来。我一把拉住他，对他耳语一番。他抬头看了看戏院柱子上的对子，跟我说：“这定是祝三派人搞的鬼……你赶紧去！快！”
3、真相大白
我拉过刘四叔，“走，咱们去一趟马先生家！”“干什么你！”“到了你就明白了！”
马先生家住大窑沟附近，也就是十分钟的路。马先生这人我也认识，他今年50多岁，年轻时考过秀才，屡试不中，就在马路上摆摊，替人写写信，记记账啥的，偶尔还测测字，逗大家一乐。年轻时结过婚，后来不知怎的就一个人过了。平时好喝点酒，吟几句诗，人虽迂腐，但为人还算正直。
我俩跑到中山路北头的时候，就看见马先生正在门口的桌上泼墨写对子呢。一边写，一边嘟囔着：目空十国群雄，心念廿年后事。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马先生并没有觉察到我们到来，仍沉浸在挥毫泼墨、吟诵佳句的快意之中。“干什么你！马先生！”刘四叔一声喊，将马先生从慷慨悲歌中唤醒。“哦，是刘四啊，你是不是来换春条，那天让他们闹的，我也疏忽了，把‘肥猪满圈’当‘抬头见喜’给你了！真是对不住啊！”马先生笑着说。
我赶忙说道：“马先生，是这样，您的一副对子现在正贴在大戏院门口呢，写的什么内容你肯定也知道，大家都纳闷，您为什么要写那么一副对子？”马先生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什么对子啊，我没给大戏院写过啊。”“‘春宫生桃花搔首弄姿，密戏飞蝴蝶颠鸾倒凤’，不是您写的？”“哦，是张猴子让我写的那副啊，我当时就觉得那小子没安好心，就是贪他两壶好酒，加上他一激将，我才答应了他，教训啊教训！”“那你跟我去看看？现在那帮无赖正在那里和戏院张经理闹呢，说大戏院要演的电影是教人逛窑子的。”
“走！”马先生桌子也顾不上收拾，叮嘱了邻居一句，就跟着我和刘四叔朝大戏院走去。马先生一边走，一边骂：“这个缺大德的张猴子，说是写着玩的，还说我就会写过年话儿，别的字写得不好看，没想到他拿去胡乱贴！”走了没几步，马先生转回身子，“我去把他那两壶破酒拿过来，还给他！”
4、峰回路转
当我和刘四叔、马先生赶回大戏院时，张猴子和那帮无赖正护着两根柱子上的对联，不让戏院工作人员靠前。有人还吹着口哨，阴阳怪气地唱着“十八摸”：摸呀摸，摸到姐的肩上边……张先生和王升和站在一边，虽然两人脸上还算从容，但也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王升看到我和马先生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在路上和马先生说起《劫后桃花》这部电影，他对于这部在青岛拍摄的电影很是了解，“天地有正气啊！”他说出了心中的评价。不等王升召唤，我和马先生疾步走上台阶。马先生转身朝向人群，拼尽力气大喊：“这幅对子是我写的！”别看马先生身材瘦弱，没想到一声叫喊这么高亢。我在旁边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一声大喊，喊得张猴子的脸一下子变了色，喊得众人鸦雀无声。“你过来！”马先生一指张猴子，吓得他身子往后一缩，马先生走过去，将两壶酒狠狠塞到他的怀中。“乡亲们，这张猴子拿着两壶酒到我那里，说我只会写过年话儿，别的字写不好。我自然不服气，他就让我写副对子。”马先生一指柱子，接着说，“我上了他的当，加上贪他两壶酒，写了就让他拿走了，谁知道他干这种缺德事儿！”
马先生说完，径直走到柱子边，早有戏院工作人员把凳子搬了过来。马先生踩着凳子，三下两下就把对子撕了下来，揉作一团，掷向张猴子。张猴子跳脚躲开，“哎，你这老不死的……”这时刘四叔往张猴子面前一站，挽了挽袖子，厉声道：“干什么你！”张猴子一见刘四叔，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中。祝七魁狠狠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打，然后一脸不甘心地走出人群，一会就不见了。
“张经理，这个啥“桃花”到底演的啥，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啊！”人群中有市民喊。“我们这部电影，说的是日本人和汉奸怎么勾结起来，欺压百姓，咱中国人又是如何和他们斗争的，这是一部好电影，是让咱们团结起来的！”张先生接着又说，“这部电影过年时就上映了，欢迎大家来观看！”“好！我们大家都来看，中国人团结起来外人才不敢欺负！”众人纷纷说道。
我看到马先生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我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北风刮着，但心头却热得很。 撰稿 魏铌邦
①现在的“中国剧院”，位于中山路97号，建成于1931年，面积1500多平方米，四层楼，其中一、二层为观众厅，共有750个座位。这座由中国人开办的电影院打破了外国人的垄断，为中国影片的放映提供了阵地。
②现在安徽路上的老舍公园，园址原系观海山通往青岛湾的一条自然冲沟，北高南低。北部原是百十户人家的村庄，村名“大村”。德国侵占青岛时期始建绿地，称“梯利华兹街心花园”，是青岛早期公园之一。日本第一次侵占时期，改称“大村公园”。北洋政府统治时期，改称“第六公园”。因遍植蔷薇，花开繁茂，老百姓称“大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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