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勇认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个质变的结果,它有一个量变的过程,对过程进行数字数监测是可行的,否则目标能否实现就无从判断。
我就是希望大家都来关心2049年的中国。萨克斯作为一个享誉世界的经济学家,人家也在关心2049年的中国,人家都在研究一些超战略的问题。我们不能只盯着国内问题,要有全球的眼光,不能只埋头拉车而不抬头看路。
“爱情都可以量化,为啥民族复兴进程不能?”
说这话的,是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社会发展研究所所长杨宜勇。过去几天,49岁的他正马不停蹄地接受采访。因为一个“62%”的数字,这位专注于社会保障研究的学者瞬间成为媒体焦点。
8月3日,杨宜勇在北京举行的中国现代化研究论坛上,做了一个名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监测评价指标体系构建及其监测》报告,其中谈到自己和同事的一项测算结果显示,2010年中华民族复兴指数为0.6274,已完成62%的复兴任务。
何谓民族复兴?杨宜勇在这份报告里提到了自己的愿景:
一、以经济为主的综合国力得到进一步增强,达到世界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人民生活水平基本达到现代化。
二、实现社会的全面进步和各个领域整体协调发展,科技、教育、医疗水平进入世界先进行列。
三、社会主义民主更加完善,法制更加完备,人民的政治和文化权益得到切实尊重和保障,社会秩序良好。
四、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可持续发展能力不断增强,生态环境得到改善,资源利用效率显著提高。
五、实现祖国统一,并能为世界的和平与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在杨宜勇的设计中,这个监测体系将通过建立三级监测评价指标体系,来实现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监测评价,一级指标为民族复兴指数,二级指标包括经济发展、社会发展、国民素质、科技创新、资源环境、国际影响等6个方面,三级指标由GDP与人口份额的匹配度、恩格尔系数、基尼系数、人均教育年限、万人拥有专利申请量、森林覆盖率、国际竞争力等29项指标构成。
这是杨宜勇第二次发布中华民族复兴指数了。上次是2007年,当时数字是46%,这次变成了62%,引起诸多网友调侃。有人算出2011减去1949,刚好是62——2011年刚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62周年,还有人说这是“黄金分割线”。
对这些调侃,杨宜勇一笑置之。他把这个监测体系视为严谨的学术成果,“是有一定的讨论门槛的”。但是他也不回避媒体追问。他坚信:民族复兴指数是科学的,科学是越辩越明的。
几乎每次采访前,杨宜勇都要较真地对一些报道的不当之处进行正本清源。例如他指出,某报报道内容基本属实,但强烈谴责“标题党”的做法。这篇论文是他和同事发布的,不是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希望他们把标题更正,并加强对记者的内部管理”。
为中华民族复兴进程设立一个监测指数,到底是荒诞不经,还是言之有据?8月7日,杨宜勇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
“美和丑也是可以量化的”
南方周末:这个监测体系的初衷是什么?
杨宜勇:我和我的同事是在2006年萌生了这个想法。当时学界兴起了关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监测体系的研讨。我发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很快将在2020年实现,实现后,我们该关注什么样的指标呢?我们需要有更广阔的全球视野,迫切需要有一个新的指标监测体系。
南方周末:“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曾经被官方多次提及,但没有详尽的论述。
杨宜勇:我在研读党内文献时发现,毛泽东曾提出在2049年,也就是新中国成立100年的时候,完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南方周末:联合国也发布过各个国家的幸福感指数,同样是普通人看来无法量化的,您如何看待?
杨宜勇:这是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进行操作的,我没有具体研究过。但一位经济学家萨克斯曾在2007年做了“2049年的中国”研究,其中预测2030年中国经济总量将超过美国。美国政界对此积极反馈。萨克斯做的是事前预测,而我这个体系是事后检测。你想想,别人都在研究中国,而我们自己却不研究自己?
南方周末:在很多人的概念里,包括“民族复兴”都是不能量化监测。
杨宜勇:哲学原理告诉我们,量变是质变的前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一个质变的结果,它有一个量变的过程,对过程进行数字监测是可行的,否则目标能否实现就无从判断。你做民意调查,最后不也要形成数字吗?
南方周末:但是量化后的数字,确实离公众感知有一定距离?
杨宜勇:国外的一些研究,美和丑都可以量化比较的。像我们的社会主义优越性是需要一些数字来体现的。包括北京精神里,城市的包容性也是可以监测的嘛!我们可以比较本地人和“北漂”的收入和福利待遇。还有,湖南卫视有一个相亲节目,用一个软件叫MR.RIGHT,对男女嘉宾的匹配度进行基于经验数据的分析,最后成功牵手也是反映了当代社会对于爱情的理念。
“我们绝不是唯GDP论”
南方周末:这个监测体系能用在其他国家吗?
杨宜勇:我认为,复兴指数可以将中国替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通过监测数据,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国家在走下坡路,一些在上升。如西方国家热炒的“金砖四国”概念。套用这个监测体系,这四个国家都是在稳步上升的阶段,和大家的国际常识是相符的。
南方周末:相比于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监测体系,您只用了29个指标,是不是少了一些?
杨宜勇:用科学的观点,一个东西好不好,不在于你用的指标多。美国搞卫星定位用了24颗卫星,如果我们用了30多颗,那我们就是不科学的。指标太多了,每个指数发挥的作用就模糊了。而且数字是动态发展的,一方面取决于我们发展快慢,一方面也取决于其他国家的发展速度。还是那句话:这个体系是监测中国和其他国家发展状况的动态比较。
南方周末:国内很多地方也在搞一些社会和谐指数和科学发展观指数,您如何看待这些指数?
杨宜勇:这些指数是别人搞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这些指数都是描述当前的中国,视角各有不同。
南方周末:在您的这个监测体系里,GDP的权重好像过大?民族复兴就意味着单纯的经济增长?
杨宜勇:经济指标的权重,最多就是四分之一。我觉得并不大。我们绝不是唯GDP论。
南方周末:您对民族复兴的目标定义里,有关于民主法制水平的内容,但是29个指标里并没有体现?
杨宜勇:民族复兴的很多内容,确实缺乏可比的数据。很多东西是逐步完善的,不可能一出来就很成熟。我也希望大家给我推荐一下民主法制方面,各国间现成的可以比较的数据。
南方周末:您的研究领域集中在社会保障,对于民族复兴这种全面的指标监测,是否超出专业能力?
杨宜勇:术业有专攻。但我也做了其他很多领域的研究,你们可以检索。我的团队就是两个人,都是从理工科转为社会科学的,研究这个完全是单纯的个人兴趣。有人质疑说至少需要一个有规模的研究团队,但是科学的问题不是拼谁人多。两百个人是一样,两个人也是一样,一麻袋装起来还是一麻袋。陈景润的东西也不就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有五个指标不太乐观
南方周末:有没有预料到62%的结果会遭遇这么大的舆论反弹?
杨宜勇:我没有太关注。很多朋友和同行说我在网上很火。我也很莫名,科学的东西和公众感知会有一些距离感。这是一个群体的测量,和个人感受肯定不一样。比如夏季平均气温,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还不一样呢!
南方周末:为何这一次的数字比上一次多了16%?是不是这五年我们复兴进程明显加快?
杨宜勇:16%的增长,来自于“十一五”期间很多数据的大幅提高。如GDP增长率这五年间达到了11.2%,而这期间世界其他国家是整体放缓的。还有我们的城市化率也达到了51.5%。当然城市化水平有很大水分,还有一亿多农民工漂在城市。
南方周末:有人说您搞这个体系,根源是现在社会上流行的数字崇拜。
杨宜勇:作为学者,我们要反对数字崇拜,对任何数字都要有质疑精神,但这不意味着任何数字我们都不要。
其实大家没有注意到,这个监测体系里一些指标,实际是减分的项目。包括基尼系数、出生时平均预期寿命等,这五年没有变化。还有军费占GDP比重,对最后指数都是负的贡献。此外,工业污染这五年几乎没有明显改善。
29个指标里,有5个指标是不太乐观的——两个没有变化,一个略微动了,另两个退步了。有人说减分指标太少了,希望我多增加一些。这个建议我会认真考虑。希望大家静下心来看待这些数字,而不是一上来就说我数字崇拜,然后产生厌恶情绪,一有情绪就可能对一切视而不见了。
南方周末:您也提到,民族复兴是动态进程,监测指标不会一成不变,对比上一次,这一次有哪些变化?
杨宜勇:这两次没有进行调整,你发布一次就调整,就没有前后可比性了。包括伟大复兴到啥时候,我和大家的共识都是标准不能定太低。其实任何事情的标准都是在不断进步的。比如开水,以前烧到100℃就是开水,现在有科学家提出了新定义,不仅要烧到100℃,温度还要维持80秒,才是健康的开水。科学也在前进之中。
南方周末:您提到统计数据缺乏或数据不全的指标,都不应纳入评价指标体系之中,那是否意味着结果可能失真。
杨宜勇:我只能对我们和其他国家都有的数据进行比较。比如美国人说啥叫文化消费,其中一项是一个月进剧院的次数。中国人喜欢看免费电视,还嫌广告多,这个比较对于中国国情不合适。我们只能通过文化消费占总收入的比重也就是恩格尔系数来比较。
南方周末:有人说您的研究就是把各种现成的数据加一加,这个您认可吗?
杨宜勇:借鉴不等于复制。任何科学研究都不是从零开始。我们会借鉴一些同类研究成果,设计出这个监测体系各个数据的权重。我们也让一些专家提建议。这需要尊重一些科学规则。
“希望大家都来关心2049年的中国”
南方周末:有报道说,您上一次上报监测结果,被高层认为太低了?
杨宜勇:我没有上报,只在内部刊物上发表了,被比我职位高的人看到了,然后对我说有点偏低。现在我说62%,又有人说偏高了。我和同事只能定位自己是一个中华民族复兴的守望者,我也不强调我们是独一份,别人也可做这样的监测。你看比我职位高的人嫌太低了,我对数字也没有进行任何改动。
南方周末:您这篇论文发表在中央党校学报上,是否意味着研究对决策层会有影响?
杨宜勇:这是舆论和大众的错觉。这是一份核心期刊,对于学者来说,核心期刊都一样。
南方周末:有人说您借这个项目动用了国家科学经费,然后给出了一个献媚的数字,您认可吗?
杨宜勇:我没有用国家一分钱,舆论不能一上来就质疑我不当得利,这是个法律概念。“62%”这个数字反映了中国目前在世界上的地位,我们的综合实力排在30名左右,也就是所谓的第二集团。再说,就算动用了国家经费,也不能一上来就作有罪推定。
南方周末:自己的研究成果被舆论调侃,您委屈吗?
杨宜勇:我就是希望大家都来关心2049年的中国。萨克斯作为一个享誉世界的经济学家,人家也在关心2049年的中国,人家都在研究一些超战略的问题。我们不能只盯着国内问题,要有全球的眼光,不能只埋头拉车而不抬头看路。对网上批评我们很感谢,有些意见也很有价值。但希望大家在调侃前认真读一下我的论文,我总不能每次都从ABC开始说起。学术欢迎讨论,但也是有门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