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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2日,端午节的前一天,下午6点半,青岛开往曹县5022次普快列车的18节绿皮车厢静静地停靠在青岛火车站的4号站台上,等待着又一个充满喧嚣夜晚的到来,火车头已加满燃料,等待信号灯由停止的绿灯变成出发的红灯。
执行当天营运的济南铁路局青岛客运段管快车队曹县三组的29名列车员也在办公室开始例行的出务会,从出务会开始到回到青岛下班,他们要经历36个小时。“这是我们跑曹县的倒数第二个班了,这次回来后再上一个班,我们就完成了近9年重复不断的曹县旅程,给旅客更多温馨的服务来纪念这最后的忙碌吧。”曹县三组列车长王波在出务会的最后,说了这么一段很文艺的话。济南铁路局青岛客运段管快车队范书记则给出了这段话的背景——已经运行9年的绿皮列车5022次将在7月1日开始更换为空调车,运行时间也做了更改。昨天清晨6时,5022次在晚点40分钟后抵达青岛站,完成它的最后一次旅程。
开篇的话 “绿皮”时代渐行渐远
凡在上世纪出生的人,对绿皮火车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记忆,“绿皮车”也一度成为出门远行的同义词,而如今,几乎也快要被人遗忘的绿皮车,只在少数几条线路上继续喘着粗气奔跑,装载着和它一样风尘仆仆的进城务工者。绿皮火车,就拖着这样复杂的记忆,在苍茫大地如蛛网般密集的铁轨上行驶了近60年。
青岛到曹县,在昨天之前,就被这样一趟绿皮车连接,车号5022次,铁路里程736公里,经停14个站,连接着山东省的东西两头,也承载了无数涌向城市里务工者以及他们身后家庭里的 “快车梦”。全程硬座票价49元的它,也是省内最便宜的一趟车。从投入运营那天起,几乎每天都超员,最多时超员200%,让它无奈地成为省内运载力最大的一班火车。而从昨天开始,就是这趟维系了千万人复杂情感的绿皮车,已经被红皮的空调车取代。
车速缓慢,票价低廉,绿皮车羡慕着动车的飞驰,却也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奉献给这个时代。你是否想到,乘坐绿皮车的你,如同它一般用了全力想要融入到如今的时代。铁轨咬住车轮,就如同生活咬住你,背负再大的压力,你也依然记得自己的“快车梦”,在生活的铁轨上,同样缓慢却又坚定地前行。
对于已经习惯了它固有味道、速度、价格的你,这样的离别总会勾起你对往昔的回忆。而这样的回忆,相对于电影中的浪漫,又是那样的现实。
你大概会想起在拥挤的车厢里,为了到另一头的卫生间而拼命向前穿行;你也忘不了后半夜打起瞌睡时,双手还不忘紧紧捂住装了钱的小包;你一定也还记得邻座乘客从包里拿出的白水煮鸡蛋的味道;你也不曾忘记,为了和对面的女生搭讪而绞尽脑汁……
这一切,都在昨天戛然而止,老旧的绿皮车就要换成空调车,回家的路在封闭车厢里再也听不到“咣当咣当”的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响声,再也不能打开车窗呼吸沿途的味道,而最廉价的车票也将随之远去。唯一不变的是,不管车速快或慢,不管经过多少次停靠,它终究会到达你要的那一站。
■晚7时 提前一个半小时列车员就已上岗
王波告诉记者,5022次晚上8点38分从青岛始发,途径城阳、高密、潍坊、淄博、济南、泰山、兖州、济宁、嘉祥、巨野、菏泽、定陶,第二天早晨7点11分到达终点站曹县,总共途经14个站,全程736公里,全程硬座票价仅49元,是岛城始发列车中最便宜的一列。
列车员提前1个半小时到达各自岗位,开始检查车厢、整理卫生和行车记录等准备工作。“除了车头,共有18节车厢,没有餐车,其中有12节是硬座,为的就是多拉乘客。”王波介绍,除了硬座外,其他的是3节硬卧、1节软卧和1节供列车员倒班休息的宿营车,此外还有1节托运货物的行李车,其中仅软卧车厢有空调。与此同时,青岛火车站南候车厅内,等待检票的队伍已排起了长龙,有些性急的乘客将车票叼在嘴里,双手将行李扛在肩上,做好了向火车冲刺的姿势。老家菏泽单县的张元庆和妻子排在队伍最前面,张元庆肩上扛了一个化肥袋子,里面塞了满满的被褥等杂物,妻子一手提了两个装涂料的桶,另一手也提了一个稍小一些的尼龙大包。张元庆告诉记者,他们两口子在青岛做油工,因家里有事才买票回家,但两张车票都是无座,所以只有早上车,才能抢到车厢连接处的过道,坐到随身携带的涂料桶上,一路上还算有个座。晚上8点5分,随着检票员“咔嚓”一声打开检票口铁栅栏门的金属碰撞声,人群开始“潮水”一样涌 出候车厅。
■晚8时38分 核载1300人的车“塞”进近2000人
“呜……”随着汽笛鸣响和随之而来的晃动,火车准点启动起来,但车厢里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找座位的,将行李举到行李架上的,列车员也在车厢里帮乘客整理行李架上的大包,以防掉下来伤人。记者从硬座开始的11号车厢往前走到2号车厢,几乎所有车厢连接处都被大包行李和乘客占领,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要消耗大量体力,整趟列车仅剩下留给城阳站买到坐票乘客的两节车厢还空着。“目前已接近满员了,整列车核定载客1300多人,现在车上已有1000多人了,一般城阳站还能上近千人。”值班列车长孙海波介绍,车过城阳站后车厢里就不会有人走动了,在潍坊和济南之间车厢内将能达到人数最高峰。半个多小时后,列车到达城阳站,800多名乘客在10分钟之内,不可思议地全部塞进车里。
■晚上10时 列车长巡趟车要挤两个小时
火车从高密站开出后,值班列车长孙海波开始例行巡查车厢。车厢内的总长度是500多米,按照正常速度10分钟就可以走完,但孙海波走了2个多小时。在度过轻松的卧铺车厢后,孙海波从第11号车厢开始了比“跋山涉水”还要艰难的路程。车厢内的行李架上全都是大包,车厢过道也站满了乘客,乘客的脚下还是大包,能落脚的地方都已经被占满了,随着车厢晃动,拥挤的人群显得更“瓷实”。在这样“水泄不通”的一节车厢穿过,就需近20分钟,几乎是从行李上和人缝中爬过。“先把手伸进两个人之间,然后胳膊和身子使劲往里挤,人的身体都是有弹性的。”孙海波教着记者,说列车员经常开玩笑把自己比作“穿山甲”。一路挤到最前面的行李车时,已经接近凌晨,孙海波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了。
■凌晨1时: 烧锅炉的好手担心手艺失传
绿皮车没有电茶炉,乘客喝水都需要用煤炉烧,每隔2个车厢就有一个烧水的锅炉,开水烧好后,再由列车员装到保温桶内送到车厢头上的开水箱。在这趟车上,除了回家,乘客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喝上一杯热水,然后吃点自带的饭,好有体力坚持住剩下的路程。
“给锅炉添一次煤,我们身上就落满一次灰。”在一个锅炉前添煤的安全员管杰随身带了个湿毛巾,添完煤后接着用湿毛巾擦擦汗水和煤灰,最后用湿毛巾在自己泛着亮光的光头上抹上一把,这样的动作,管杰每40分钟就得来一次。给炉膛加煤时,也是一项“技术活”,先用摇把把炉灰、炉渣摇下来,用炉铲把炉渣铲出来,用水浸湿装袋……另外,煤块太小,很快就燃尽。最担心的还是炉子熄灭和缺水的问题。炉子熄灭,重新生火非常麻烦,锅炉缺水,要用手摇水泵进行补水。“冬天气温低于16℃时还要烧锅炉取暖,那时候20分钟就要添一次煤……”管杰絮叨这些的时候有些自豪,说自己烧锅炉是“有一手”的,已经教了好几个徒弟了,可等换了空调车用电茶炉时,他这烧锅炉的手艺就失传了。“不过也用不着了不是?”说到这里,管杰又显得有些失落。
■凌晨2时 车厢由闹变静疲惫乘客入梦
车在济南站换了车头,由原来的向西北方向改为向南走,到菏泽或者曹县的旅客已经走了一半多的路程,入夜正是打盹的时候,硬座车厢里高谈阔论的声音渐稀,窗户也因为风大有些凉,在靠窗乘客的坚持下关闭了,从车窗的缝隙里还有风吹进来的呼呼声夹杂车轮摩擦铁轨接口的咔嚓声,有节奏地传进车厢,成了这些疲惫旅客的“催眠曲”。
车厢的温度开始升高,没有空调,车厢顶部的风扇用尽全力工作着,却没有太大的作用。原本就弥散在车厢里的热风、脚臭、汗臭还有厕所里飘出的味道在车厢里越来越浓,有些让人窒息的感觉,但低头打盹的乘客似乎习惯了这个味道,他们此时的幸福是在车厢的寂静中可以多睡一会,好精神饱满地到家。
一名男乘客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怀孕5个月的无座女乘客,好让她能躺下休息一下,幸运的是,他们被值班列车长发现后,送到了列车员休息的宿营车,列车员让出了一张卧铺。
其他乘客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车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抵达泰山站,坐在4号硬座车厢里的朱爱妮已经拖着旅行箱站在车门口等待下车。23岁的朱爱妮一身白色的连衣短裙,身材和长相都出众的她在一群务工者中显得有些突兀,始终沉默的她给人很高傲的感觉,没有男青年敢开口和她搭讪。
“我是第一次坐这趟车,以后再不坐了,条件实在太恶劣了。”看到记者后,朱爱妮有些厌恶地说,要不是必须赶着早晨回学校办个手续,她就第二天坐动车了。“这车里什么味啊,我这身上都没法闻了。”朱爱妮说,她刚才一直在想,自己要是一只“八带”多好,可以用吸盘吸在车顶上,车厢内的味道让她实在坐不下去了,所以提前逃到车门口。火车抵达泰山站后,朱爱妮第一个下车,记者看到她下车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凌晨4时30分 窗外越来越亮离家越来越近
天开始蒙蒙亮,窗边的女孩印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子只留下一团黑色的斑孔。列车抵达济宁站几百名乘客下了车,终于让车厢喘了一口气。
大部分乘客们陆续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排队上厕所和洗漱,家在菏泽的李小龙说,天亮了就是要到家了。窗外越来越亮,绿树和田野变得清晰起来,一抹晨光也开始射进车厢里。列车员开始收拾车厢里的卫生,在一阵“麻烦抬抬脚”的晨起问候中,车厢里恢复了原本的热闹,车窗也陆续打开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冲淡了原本让人窒息的味道,回家的喜悦渐渐爬上乘客的脸庞。
菏泽站后,车厢里的人明显减少,有些座位上只剩下一个人,到曹县还有一个小时,很多乘客相对舒服地躺在硬座上睡起 “回笼觉”,列车员也开始在车厢里拖地。
“这趟车比上次轻松多了,因为麦收基本过去了。”列车员张建青收拾完车厢卫生和一个相熟的乘客聊起来。这名乘客多次在他值班的车厢出现,张建青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通过这个乘客标准的菏泽口音猜想他家在曹县,而且就在城阳附近打工。
■清晨7时30分 出站第一件事洗晒湿透制服
一阵悠扬的乐曲从列车广播里传来,列车马上到终点站了。“按照计划应该是7时11分到站,现在晚点了10多分钟。”列车长王波说,路上上下车乘客多,耽误些时间,最多时因为让车耽误过2个多小时。
乘客到站迅速散去,列车员开始最后收拾一遍卫生,将车厢里打扫干净,把垃圾放到站台上。一切就绪后,才排队出站,来到火车站旁边的公寓里。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将被汗水浸湿过无数次的制服脱下来洗一遍,晒到外面。“吃完饭,列车员就睡觉了,养足精神晚上发车回家。”王波说,白天火车就在曹县站停一天,晚上7点从曹县发车往回返,第二天凌晨5点多回到青岛。
■晚6时: 经过一天暴晒绿皮车又返程
又一次出务会后,列车员们又提前1个半小时上车,准备迎接返程的乘客。经过一天暴晒,车厢已经被太阳烤透,列车内更像是个蒸笼。“返程和来时一样,以济南为中点,前半程多是上车,后半程多是下车的。”王波说,到家后他们就算结束了这两个夜晚一个白天总共36小时的班,能休息三天两夜,然后开始下一个班次。返程途中,记者已累得有些体力不支,很快就昏沉沉睡了过去,而返程的列车上,又继续了以往的喧闹和煎熬。到次日凌晨5时20分,5022次列车准点到达了青岛火车站,完成了又一次36小时的旅程。(记者 孙启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