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用墓壳砌成的围墙起初并没有引起记者的注意;下图:墓壳下嵌着完整的陶瓮盖子 对话“黄金”见证人 人死后先将整个尸体放进棺材里,叫做“凶葬”;等到尸体风化后打开棺材,将剩下的骨头取出来放进陶瓮中,再葬一次,这次才是“吉葬”,这些骨头我们这里叫做“黄金”。 在与蟳埔社区相邻的金崎社区东梅小学,记者找到了当年的泥瓦匠杨金榜。坐在传达室前的小空场上,杨金榜抱着 “为什么要把尸骨放在陶瓮里呢?”记者不解地问道。 “闽南的习俗是"二次葬"”,杨金榜不得不先为记者这个外乡人讲解“基础知识”,“人死后先将整个尸体放进棺材里,叫做"凶葬";等到尸体风化后打开棺材,将剩下的骨头取出来放进陶瓮中,再葬一次,这次才是"吉葬",这些骨头我们这里叫做"黄金"。” “现在还保持着"二次葬"的习俗吗?”记者很好奇。 “早就没有了,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火葬了。” 以记者的理解,“黄金”大概相当于火葬的骨灰,而“黄金瓮”则相当于骨灰盒,当地人对祖先的“黄金瓮”是非常珍视的。 “您是什么时候为蟳埔村盖房看到"矮人墓"的?” “是1986年或1987年。” “您当时看到的"矮人墓"是什么样的呢?” “当时我看到的坟包有几千个,下面埋的"黄金瓮"差不多40公分高,上面用糖水灰封盖。坟包都连在一起,一个挨一个,没有间隙。盖房时挖出了很多"黄金瓮","黄金"也见了不少——腿骨很短,也就20公分长,但头骨跟正常人一样大小。” “瓮盖上有字吗?”记者终于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没有一个瓮上有字。” 看来村民们提供的信息不实,记者非常失望。 “不过在小"黄金瓮"下面我还看见了大"黄金瓮"”,杨金榜的话令记者重新兴奋起来,“里面的"黄金"是正常人大小——这里自古就是墓地。大"黄金瓮"上有字,记载着年代,好像是明朝。” 一边的黄荣辉向记者解释:“"黄金瓮"本来都应该半露在地上的,这些大"黄金瓮"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逐渐沉入了地下。” 记者想,这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按照常规的逻辑,“矮人墓”应该是在大“黄金瓮”下葬之后建成的。如果能够确定大“黄金瓮”的年代,“矮人墓”的建成时间就可以限制在这个年代之后。 “那您猜"矮人墓"是什么人的墓呢?” “我也不清楚”,杨金榜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种说法是倭寇,后来寺院等慈善机构将尸骨收拣起来,统一进行了安葬;不过也有人说是台湾小矮人。” 杨金榜告诉记者,他虽然挖出了不少“黄金瓮”,但迁墓的事是由“土公”做的,金崎社区就住着一位当年参与过迁墓的“土公”。 告别了杨金榜,记者找到了金崎社区书记谢细韬,希望从他那里可以找到“土公”的线索。 谢细韬今年46岁,据他称,20岁下海时还亲眼见过搬迁前的“矮人墓”,一层一层像楼梯一样排在沙滩上。再年轻一些的村民就对“矮人墓”没有什么印象了。 在等待“土公”的时间里,记者抓住机会向谢细韬请教:“为什么要进行"二次葬"?”得到的回答是:“木头会腐朽,尸体会腐烂,而骨头可以保存得更长久。”记者想,这大概就是“黄金”这个称谓的由来吧。 终于等来了曾做过“土公”的谢生。谢生今年76岁了,稍稍有些驼背,走路有些缓慢,但老人的头脑非常清楚,眼中闪烁着令人敬畏的智慧的光芒。对记者提出的问题,老人回答得非常准确,不夸大事实,如果不知道也不妄加猜测。“我只搬过不到10个"黄金瓮",都搬到鹧鸪山了。另一位"土公"谢兴搬得多,得有100多个,可惜他已经去世了。看到的"黄金"很多都烂掉了,大部分只剩下了腿骨和手臂,少部分还存有一点点头皮骨——腿骨和天灵盖钙质比较多,所以一般保存得长久一些。腿骨很短,也就一个半拳头长”,老人边说边用两个拳头在自己的小腿前比画着。 在记者的请求下,老人蹒跚着带领记者奔赴鹧鸪山。鹧鸪山离村子不远,是一个被树木杂草覆盖的绿色小山丘,茂密的树丛中一个个圆形的坟墓隐约可见,大小不一。“这些是风水墓。这里一直是蟳埔村的墓地,老人都葬在山上,有钱人的墓就大一些、豪华一些”,同行的谢细韬向记者解释,“本来鹧鸪山就在海边,如今围海造田,山与海之间隔出了6000亩地,据说泉州市政府及泉州新区会迁到这里。”此时这片土地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根本没有路。踏着泥泞,记者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鹧鸪山脚下前进。谢生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当做拐杖,默默地走在最后,令记者有些不忍。 终于走到山脚下,谢生告诉记者:“以前这里就是海边了,"矮人墓"的"黄金"都是紧靠海边安葬的,海水涨潮时甚至可以冲上来。”记者请他回忆当时迁墓的情景,他说道:“当时一次运几个、十几个陶瓮过来,如果瓮破了就用塑料袋包住,如果盖子丢了就补一个盖子,一次运来的瓮基本都埋在一起。” “凭您的经验,您认为墓主是成人还是小孩呢?” “我做了20多年的"土公",看到过各种人的尸骨,小孩的骨头非常细,而"矮人墓"的骨头又粗又硬,像是成年人的骨头”,谨慎的谢生作出了唯一一次自己的判断。 一到山脚下,谢生立刻兴奋起来,走在前面披荆斩棘,想为记者找到他当年亲手挖的新“矮人墓”。凭着记忆他虽然找到了确切的地方,却丝毫看不出半点墓的影子——疯长了一二十年的荒草就这样将历史不留痕迹地掩埋起来。谢生不死心,试着用他的“拐杖”将杂草拨开,但最终因为杂草过多过长且天色渐暗而没能一睹“黄金瓮”真容。 一瞥“黄金瓮”真容 我们就干脆把墓盖子掀掉,直接把树苗插进"黄金瓮"充数,我自己就掀了50个,这样又毁掉了一些——当时看见了很多"黄金",基本都是手臂和腿骨,我记得小腿骨很短,也就是成人的一半…… 记者第三次来到蟳埔村时,偶然遇到了蟳埔村的一位民间学者黄金堆和他的兄弟们。几位70多岁的老人围坐在他们老房子前的小院里,为记者讲述了“矮人墓”的沧桑经历。 “我能确定的是,"矮人墓"在上面三四辈人的时候就有了。四十几年前沙滩上有好几千个坟包,我当时在海边工作,经常就躺在坟包上睡觉”,一位自称家中传有宋代瓷碗的黄家兄弟说道,“墓群东西长300米,南北长50多米,墓都连在一起,两个墓的长度加起来不超过80公分,走在上面差不多一步一个。”照这种说法,记者粗算了一下,整个墓群应该有超过6000个坟包,如果每个坟包下埋着3—6个“黄金瓮”,则一共是两三万个,这可是相当可观的一个数字。 这位黄老先生认为,从坟包排列的整齐程度和“黄金瓮”的统一规格来看,这个墓群是有规划地建造的,而且墓址的选择非常科学——“蟳埔村只有那个地方有一个斜坡,斜坡可以保证墓群不被海水或雨水带来的泥沙埋掉,因此墓群才得以完好地保存这么长时间。” “不过墓群受到了三次人为的破坏”,老人惋惜地说,“第一次是"深挖洞、广积粮"的时候,斜坡正合适挖洞,因此很多墓被毁掉了;第二次是我20多岁的时候,村里搞"造林工程",要求每人每天植树20棵,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饭吃,于是我们就干脆把墓盖子掀掉,直接把树苗插进"黄金瓮"充数,我自己就掀了50个,这样又毁掉了一些——当时看见了很多"黄金",基本都是手臂和腿骨,我记得小腿骨很短,也就是成人的一半;第三次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村庄改造",这是破坏规模最大的一次,村民在墓地大量建房,只有800—1000个"黄金瓮"迁到了山上,那时山上是牧场,牛在上面肆意踩踏,将很多新墓又毁掉了。” 之后,黄金堆带领记者再次来到鹧鸪山。“鹧鸪山其实原名"圣姑山",这从山下的圣姑庙就可以得到证实”,老人指着圣姑庙对记者说,“后来名字被讹传了。” 跟随着黄金堆,记者这次得以走进鹧鸪山,几米高的灌木挡住了去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辛。老人完全凭借记忆,走到一棵树下,对记者说:“这下面应该有一个墓。”他试着用枯树枝清理了一下杂草,很快就有一块碎陶片露了出来。“本来整理得好好的”,老人有些气愤地摇着头说道。 山里的蚊子实在太厉害,几分钟的工夫,记者一行人所有暴露的皮肤都被咬了一遍。不得已,只得撤下山去。 从鹧鸪山回来,记者再次来到了黄荣辉的家。村民对记者不再像第一次到来时那么生分了。几位村民将记者引到一个小花园边,低下腰扒开了一丛杂草。记者定睛一看,杂草丛中赫然藏着一个陶瓮,瓮口露出了四分之一。经过几天的寻找,记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矮人墓黄金瓮”,兴奋之情难以言表。谁知惊喜还在后面,村民继续扒开杂草,搬开石块,又有四个“黄金瓮”进入记者的视野,其中两个保存得相当完整。 尽早展开考古发掘 林少川告诉记者,“矮人墓”其实早在1998年鹧鸪山上发现“旧石器”时就进入了文物部门的视野,但多年来始终没有系统研究。 听说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将参与“矮人墓”的发掘工作,记者一直试图联系馆长丁毓玲,无奈她刚好出访台湾,记者终于在几天以后的德国诺伊施塔特市摄影及油画展上找到了她。丁毓玲身材瘦弱,一脸书卷气,虽是活动主办方负责人,却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人群中,很难将她同博物馆馆长联系起来。 “十几年前就听说"矮人墓"的事了”,丁毓玲证实了林少川的说法,“一直都在猜测是外来人种还是小孩子。各种传说都有,因此我们想查明真相。大概下个月就可以正式开始发掘,届时我们将邀请厦门、北京、台湾等地人类学、考古学的世界级权威共同对此课题展开科学研究。” 记者随即就此问题采访了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刘武研究员和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副教授李法军博士。 刘武对记者表示,在什么地点、有什么发现,需经科学仪器测出是什么年代的。发现的是人还是动物,和现代人有什么不同,以及身高、体重、有无疾病、周围环境如何等等,要对上述多方面信息全面研究后才能得出结论。现在作出判断为时尚早。 李法军表示,对于上述“矮人墓”,因为没有看到实物标本,目前是什么还不能确定。另外,墓葬的排列方式,还有人骨、姿势等,这些都还不知道。 “那您从体质人类学的角度将如何看待这次发掘呢?”记者问。 李法军对记者说:“首先,要从骨头上看是不是人类的。如果是人类的话,体格为什么那么小?因而要看这是不是成年人的。第二,如果是人类并且是成年人的。接着就要看是不是健康的、无疾病的。如果发现带有侏儒症的骨骼疾病,也会产生很多小的个体。根据骨骼可以测年,也可以通过墓葬判断出相对年代。如果用比较先进的物理测试,可以准确地作出判断。当骨头出土后,要做性别、年龄检测。还有其他相关检测,比如和人类进化水平相关的研究,包括种族、遗传学进化水平等,要综合考察。如果这个墓葬真是我们所期盼的那样,那么也许就可以证明人类进化的多元性了。” “福建地区是人类考古比较重要的地区。福建闽侯地区出过新时期时代的盘石山遗址。而且它与东南亚、中国台湾地区、两广地区都有联系,在南岛语系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大家都很关注。”李法军还表示。 “鉴定骨龄后就会真相大白”——访蟳埔民间学者黄金堆 在蟳埔的探访接近尾声时,本报记者意外地联系到一位村中的民间学者——今年70岁的黄金堆。他是村中公认最有学问的人,对蟳埔的历史和文化都进行过研究,有一套自己独到的见解。在自己老房子前的小院里,这位不太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的老先生破例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记者:关于“矮人墓”墓主身份众说纷纭,您有什么看法? 黄金堆:十几年前“矮人墓”的事就传开了,因为有“倭寇说”,连韩国和日本的学者都纷纷赶来研究。我认为在“矮人墓”的问题上存在很多误解。 泉州以前有个传统,因为很多家庭经常生十几个孩子,不易养大,5岁以下的孩子夭折了是不埋的,直接用草席一包就扔到江里、海里去了。我们这里有个说法,叫“后山兜的臭新尸”,“后山兜”就是“矮人墓”所在的沙滩,这句话说的是晋江到我们这里突然向东急转弯,从上游扔进江里的孩子尸体被大量冲到海湾里,漂浮在海滩周围。我小的时候在那边见过的小孩尸骨可不是一个两个。 所以我的猜测是,因为地震、洪水、瘟疫等灾害有大量孩子死亡,被扔进水里,漂到了我们这里的海滩上,又被村民捡拾上来存放着——我们这里在海上看到尸骨都要捡回来供着,蟳埔更是泉州最迷信的地方,无论什么灵鬼人们都烧香。后来可能是某个特别迷信的人将这些尸骨统一整理,入瓮安葬——这从“黄金瓮”大小一致、坟包排列整齐就可以看得出来。 目前的各种说法大多缺少依据,其实没有什么小矮人,鉴定骨龄后就会真相大白。 记者:无论是“簪花”还是“蚵壳厝”都非常有特色,您能谈谈蟳埔的历史和文化吗? 黄金堆:蟳埔唐代建村,宋朝时最为兴旺。以前蟳埔归晋江管辖,是一个小海岛,“大跃进”时期填海才与大陆连接起来。目前蟳埔有16个姓氏,统称“蟳埔十六姓”,村里人口最多的黄姓其实是最晚迁来的。以前还有更多的姓氏,来历各不相同。比如有记载说宋末元初时泉州舶司、阿拉伯后裔蒲寿庚在海边一夜杀死宋朝幼主部将3000多人。后来蒲姓族人犯了事,后人不愿受牵连,就改姓“卜”了。 蟳埔确实曾是一个多元文化的交融之地,但说“蚵壳厝”和“簪花”一定是阿拉伯人传过来的,似乎缺少根据。比如“蚵壳厝”,同孩子尸体一样,大量贝壳包括海蛎壳堆积在海滩上,随处可以挖出来,多得不得了,哪里需要从阿拉伯运过来,不过是就地取材罢了。“簪花”的传统至少在宋末就有了,簪子本来是骨头做的,所以我们这里管簪子叫“骨架”,现在都变成金的、银的了。福建本有“三女”——惠安女、蟳埔女和湄州女。惠安女很出名,湄州因为是妈祖的故乡也很出名,只有蟳埔女一直默默无闻。其实蟳埔极有特色,只是缺少宣传,实在应该好好开发我们的文化资源。 老人接受采访之后,还亲自陪同记者再次来到鹧鸪山寻找新“矮人墓”。在山上才得知,老人已被诊断为胃癌晚期,非常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将毕生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世。(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本报记者刘潇潇 ) “矮人墓”主人究竟是谁?——访“矮人墓”研究者林少川 闻悉“矮人墓”发掘指日可待,更引得各家猜测纷纷。“矮人墓”主人究竟是谁?曾经对泉州“矮人墓”进行过研究的福建省政协委员、泉州学研究所所长林少川在采访现场向本报记者列举了几种可能性。 台湾小黑人说 在台湾,有“小黑人”出没的传说。新竹县和苗栗县的赛夏族原住民至今举行“矮灵祭”,非常出名。传说矮人教导赛夏人耕作等技术,但因矮人好色,激怒族人,为赛夏人所杀。后来赛夏人为了纪念矮人的教导,就举行两年一次的“矮灵祭”。 台湾与泉州只相隔一个海峡,历史上“小黑人”是否曾经登陆泉州?林少川说:“清代文献对台湾小黑人的记录相当多,最后据说也是在清代神秘消失。” 印尼弗洛勒斯人说 2003年在印度尼西亚的弗洛勒斯岛发现了一具1.8万年前身高只有1米的女性遗骸,这证实了矮人族的存在。但由于时间太过久远,没有任何文字记载。林少川表示,“人类起源有一元论也有多元论的观点,如果通过科学鉴定证明"矮人墓"主人是原始人,这将对人类起源的理论作出非常大的贡献。” 菲律宾毗舍耶人说 这是林少川最为关注的一种可能性。不少历史文献都对菲律宾毗舍耶人侵犯晋江沿海进行了记录。林少川为记者举了两个例子。南宋《诸番志》载:“泉有海岛曰彭湖,隶晋江县,与其国(毗舍耶国——记者注)密弥,烟火相望,时至寇掠,其来不测,多罹生蟳之害,居民苦之。”又有宋《攻媿集·汪大猷行状》载:“乾道七年四月,起知泉州,到郡。郡实濒海,中有沙洲数万亩,号"平湖"。忽为岛夷毗舍耶者奄至,尽刈所种。他日又登岸杀略。擒四百余人,歼其渠魁,余分配诸郡。”“矮人墓”主人会否是毗舍耶人呢? 小孩说 “当然也不能排除"矮人"是小孩的可能性,”林少川补充道,“如果骨龄鉴定是孩子,那么我们就要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件导致这么多小孩死亡,这对于泉州历史也是一个重要的补充。” 科学研究需要问题意识与时效性——泉州蟳埔“小矮人墓群”引人思考 近日从诸多网络和其他媒体的报道中得知,福建省泉州市蟳埔存在着大量的所谓“小矮人墓群”,有关这些“小矮人”的讨论也日渐增多。因我本人从事体质人类学研究工作,在得知此消息后便与相关学者进行了初步交流,大家对这批未经科学研究的遗存均抱以浓厚的兴趣和密切的关注。正如泉州市有关研究者所言,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这批遗存都具有极高的科学价值。 从目前的媒体报道来看,泉州地方学者对这个所谓“小矮人墓群”的关注已逾十年,当地百姓对“墓群”的存在也习以为常了。可对于大多数之前未闻其名的人来说,它们的“正式出现”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仅“小矮人”这三个字就足以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了。对我而言,在备感兴奋之余,也对它们的存在进行了一些思考。 这批“小矮人”不禁让人想起了另一批“小矮人”。2004年,澳大利亚新英格兰大学古人类学家布朗(Brown)和印度尼西亚的考古学家在印度尼西亚弗洛勒斯岛发现了人类化石,距今约1.8万年。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人属的新成员,与以往发现的任何人属成员都不相同,是人属的一个新种。研究者将其定名为“弗洛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 发现的化石材料包括头骨、盆骨、椎骨以及肢骨等。弗洛勒斯人的身高只有1米左右,脑容量仅为380毫升左右,与南方古猿相近。但是古人类学家却认为他很可能已经具有了比较高级的进化特征,甚至能够打猎、取火和使用石头工具。虽然有英国学者质疑这是一个患有小头症的成年人个体,但随后对其头盖骨进行的研究表明,其脑部具有许多高级的特征,表明弗洛勒斯人能够完成一些认知水平较高的行为。在这个岛上共计发现了8例体质特征相近的个体,他们可能仅仅是过去已经绝灭了的数种人属成员的一支,也暗示着人类的适应性可能要比我们原来想象的更加强大。 正是因为弗洛勒斯人的存在,让我不禁疑问:泉州发现的所谓“小矮人”究竟是什么?他们对揭示现代人的演化之谜具有怎样的科学意义?他们如今在被曝光的情境下依然能够安然无恙吗? 众所周知,科学研究需要问题意识。就从事与人类宏观进化和微观演化的研究者而言,这批“小矮人墓群”已经让他们渴望去揭开诸多的科学之谜。在与相关学者讨论之后,我们对于这些遗存,提出了如下的科学疑问。 一、这些骨骼是否为人类骨骼? 二、若是人类骨骼,属于人类宏观进化的哪个阶段? 三、“小矮人”真的小吗? 四、若属于晚期智人的进化水平,其遗传学构成如何? 五、他们是否属于成年人? 六、若是成年人个体,其个体发育是否属于正常? 七、若不正常,是否存在骨骼发育和代谢疾病(如小头症或者侏儒症)? 八、若正常,其体质发育的个体变异如何? 九、这些个体变异是否属于现代人的正常变异水平? 十、这些骨骼之间的形态学和遗传学联系如何? 十一、这些骨骼所代表的人群的源流是怎样的? 十二、骨化学所反映的饮食结构如何? 科学研究同样需要时效性。 首先是基于保证被研究对象的完整性。在确立了基本的科学问题之后,应当开始着手对这些问题进行科学的解释。如果不能对科学现象进行及时的、持续性的研究,那么未来的科学解释就会面临诸多困境,因为科学现象的消失或者不完整会对科学研究造成“硬伤”。 其次,时效性研究往往与国际和国内的学术热点问题相关。及时地对已发现的科学现象进行研究,有利于吸引更多的相关学者参与分析和讨论,有利于对这些热点问题进行更全面的解释。 最后,科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应当及时发布,这对许多公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许多对此保持兴趣的人们渴望从最新的研究中获得令他们满意的解释。过于冗长的等待会渐渐淡化他们的科学热情。 当然,做上述工作是有前提的。就个人而言,我希望在解答上述疑问以及系统分析之前,各级行政部门能够协同工作,组织相关人员对“小矮人墓群”进行前期科学考察,初步解答这些遗存是否属于人类以及其进化阶段等问题,在评估其研究的价值和可行性的基础上,组织一个多学科参与的研究小组,力求科学而全面地解释这些“小矮人”的真实身份。 世外蟳埔:多元文明的世界 为探寻“矮人墓”之谜,记者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往泉州,来到了位于泉州市郊的蟳埔村,在这里,记者意外发现了一个特别的世界。 文化交融的古老渔村 蟳埔村已有400年的历史,村里人口最多的黄姓据说是五代时期惠安一位皇后的后裔,于明朝迁至此地。 按照福建省政协委员、泉州学研究所所长林少川的说法,1700多年前,晋朝人南迁至此地生活,“晋江”也因此得名。而蟳埔村已有400年的历史,村里人口最多的黄姓据说是五代时期惠安一位皇后的后裔,于明朝迁至此地。 泉州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位于泉州湾晋江出海口处的蟳埔自然担当了极其重要的角色。蟳埔村外晋江边上的法石码头曾是重要的港口,来自阿拉伯和东南亚的商船均停靠于此。如今这里一片荒凉,只有孤零零伫立在江边的那一座佛龛石像仿佛向人们诉说着码头昔日的辉煌——佛龛上既刻着佛像又刻着西域神像,各种文化曾在这里交融并和谐地共存着。 海上花园头上插 蟳埔一共有16个姓,其中有阿拉伯人的后裔,也有东南亚人的后裔,有人说“簪花”的习俗就是琉球过来的女人带来的。 村子其实已经改叫社区,但面貌并没有太多改变,因此记者宁愿随着村民的口依旧叫它“蟳埔村”。村政府前的小广场上,一群头上插着鲜花的妇女在练习腰鼓。头上鲜花、腰间红鼓,身体随着节奏婀娜摇摆,令记者看得目不暇接。 不久记者就发现,蟳埔40岁以上的妇女头上一律插着色彩极艳丽的鲜花。在纯朴的小村庄里漫步,不时掠过眼前的几抹亮色显得分外妖娆。仔细看去,一根长长的簪子穿过发髻,围绕发髻一圈则插着数目不等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林少川向记者介绍:“蟳埔女爱美是出了名的,"海上花园头上插"说的就是她们。据村子保存的一本账簿记载,计划经济时期,村子买鲜花的钱甚至超过了买煤、买米的钱。”泉州市丰泽区文体旅游局副局长郑剑文却略带遗憾地说:“现在女人们插在头上的花少多了,以前都是插满头的。” 蟳埔社区老人协会会长黄荣辉告诉记者:“妇女头上插的花有很多种,比如粗糠花、茉莉花,还有据说是从阿拉伯传过来的素馨花。这里的风俗是以花代礼,结婚、生小孩都要送花,别的可以不送,花是必须要送的,不送花就是看不起人。头上扎的都是鲜花,一头花要30元左右,这个季节差不多每三天要换一次。” 谈起“簪花”习俗,邻村30多岁的村民章铁说:“我们金崎村也有,只不过我们这儿的簪子是纯金的,蟳埔则是银的。正式的簪花要用四五束鲜花,价值四五十块。夏天一般能戴两三天,冬天则是四五天。女人生小孩、男孩16岁成人式和过年等重要场合都必须佩戴。”记者粗略记算了一下成本:根据当地的天气,一年中应该是平均每三天换一次花,如果按每次花费40元算,一个每日都插“簪花”的妇女一个月则需要400元——这实在是一个奢侈的传统。 听说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馆长丁毓玲对蟳埔女性作过专门研究,记者也向她请教“簪花”的传统。“泉州女性有20多种头饰,"蟳埔头"是其中的一种。”丁毓玲娓娓道来,“其他村的头饰也差不多,基本都是在发髻上插花。有说法认为泉州女性"簪花"的传统源于贩售海鲜,各村妇女不同的头饰就成为了海鲜的商标。如今的"簪花"早已失去了商标的功能,传统也随之慢慢消退。10年前的时候,村民甚至认为"簪花"是落后的习俗,父亲常常禁止女儿佩戴。现在由于泉州政府提倡保护传统文化,"簪花"之风又开始兴盛起来。如今的乡土文化大多只保留在旅游产业中了。” 然而关于蟳埔女“簪花”的由来,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村里一位姓黄的老先生告诉记者:“蟳埔一共有16个姓,其中有阿拉伯人的后裔,也有东南亚人的后裔,有人说"簪花"的习俗是琉球过来的女人带来的。” 其实蟳埔女不但爱打扮,还特别能干。村民们多以出海捕鱼和海鲜生意为主要职业,沿江一座挨一座的海鲜馆夜夜满座,炫耀着蟳埔海鲜的鼎鼎大名。中午时分,骄阳似火,在通往海港的村口,记者看到一群群晒得黝黑的蟳埔女挑着沉甸甸的担子从渔船上运回她们男人出海赢得的战利品——一篓篓螃蟹和一筐筐叫不出名字的鱼。在挑担的队伍中不乏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这让记者非常吃惊——在城市里,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早就在家里舒舒服服地颐养天年了。记者忍不住向一位当地村民问道:“这样的重体力活怎么都让妇女承担?”“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村民若无其事地答道,“男人要出海呀!” 小洋楼与“蚵壳厝” 用海蛎壳盖成的房子,当地称作“蚵壳厝”。特别是在老房子集中的村落,“蚵壳厝”一个连着一个,细细看去别有风味。 从距离江边不过几十米的村口沿山坡向上,一条不宽的街道一直通向山顶,路边一幢幢三四层高、装修气派的洋楼鳞次栉比,不少人家还在热火朝天地盖着楼,一座比一座高,这令来自北京的记者咋舌不已。郑剑文向记者解释:“村里华侨很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先是华侨在国外挣了钱,衣锦还乡,在村里盖起楼房。如今村民收入普遍增加,各家都开始盖起房子来了——闽南这边房子盖得越高就越有面子。” 小小的渔村如今已经寸土寸金,高大的房子之间几乎没有间隙。黄荣辉告诉记者:“蟳埔村一共有7000人,多数都留在了村里。” 然而就在小洋楼之间,记者见到了蟳埔的另一个特色——用海蛎壳盖成的房子,当地称作“蚵壳厝”。特别是在老房子集中的村落,“蚵壳厝”一个连着一个,细细看去别有风味。有些人家盖新房的时候依旧选用海蛎壳做材料,不过装饰的意味要超过就地取材的功能了。记者在村中走访时就看到了一处新建的院落,外墙的上半部用海蛎壳填充,装饰得非常漂亮。院子里面男人、女人分别围着一个大桌子吃午饭,中间隔得很远。女人们都插着满头的鲜花,根据记者几天来了解的情况分析,这一天应该是对这个家庭非常重要的日子。院子里正对大门的是祠堂,房子的女主人告诉记者,他们建这个院子花了30万元,平时并没有人住,这里只是供奉、祭祀祖先的地方。 姓黄的老先生说:“用海蛎壳盖房子听说也是从阿拉伯传来的,古时这里阿拉伯海船很多,经常停泊在港湾里,村里也有很多阿拉伯后裔。” 记者手记 几天来,记者多方行走于蟳埔古老渔村之中,探寻搜索着千百年前留下的秘密,体验了考古队员的艰辛与快乐,甚至有些不能自拔。 初到蟳埔,为它独特的“簪花”风俗和“蚵壳厝”建筑所倾倒。然而当记者渐渐走进蟳埔,却从心底不断涌出一种深刻的生命感悟。 无论是将曾经的墓壳用做建筑材料或干脆在皑皑白骨上建房居住,还是在院子中间的阴公宫里堆放大量尸骨,都曾令记者难以理解。大家都说当地人胆子大,这恐怕没错,只是记者隐隐感觉,当地人心中有着一种不同于世人的生死观——他们对死亡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忌讳。在这里,记者更多地感受到了一种对生命的尊重。这大概与他们每日在风浪中同自然搏斗,生死难料有关。 无论是对不知何时埋葬的“矮人”遗骨还是对大海中随波逐流的逝去生灵,他们都充满敬意,并将其视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与之和谐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