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油田职工任增颖已决定不再参与抵制杜邦东营项目,因为她觉得很多事情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范围。 当很多关心这个议题的网友还在为一些地质、化工或者工程方面专业问题进行深入猜想时,任增颖感到曾被“转移开视线”的真实的危机已经悄然而至。 主要是一些市民不想上这个项目 从启动项目选址开始,尽管已经历时8年,杜邦公司在山东东营的钛白粉工厂迄今为止还在图纸上,没有盖起一砖一瓦。项目组的几个员工在租的办公室里干耗着,没有说走,也没有说留。 2007年11月16日,杜邦东营项目环评报告书获得国家环保总局正式批准。同年12月,一篇质疑杜邦项目严重污染的新闻报道引发热议,一些东营群众以及国内的钛行业同行对杜邦项目表示出抵制情绪。 任增颖反对一切化工厂,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热爱鸟类。当她眼看着黄河三角洲大地上,天灯(注:化工厂的排污设备,形似高空中的火炬)和烟囱越来越多,珍稀鸟类越来越少的时候,就难过得很。 任增颖不停地在各大论坛转发这篇报道并且积极参与抵制项目的讨论,后来她还自费跑去北京,联络各大环保NGO,呼吁关注和支援。 结果没让任增颖高兴起来,有些环保组织以没这类计划为由婉拒,另一些环保组织来回折腾半天后站到了积极支持杜邦的一边,理由是,杜邦项目能为中国环保的进步提供新的契机。这跟2005年,国家环保总局科技司以杜邦东营项目为样本,申报开展深井灌注技术科研课题时的说法一致。 杜邦项目的各项筹备及审批工作在各类质疑和辩论声中缓慢前进。 现在的情况是,自2009年10月15日,项目的用地申请和环评报告等相关材料提交到国土资源部之后,迄今尚无下文。 杜邦东营项目的负责人顾旭青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杜邦在前期已经投入了七千多万美元,现在还在坚持,希望把项目做成。而杜邦大中国区公共事务经理徐俊对本刊记者说,杜邦数次致信东营市委书记张秋波,还没有收到过回复。 国土资源部一位官员告诉本刊记者,项目用地报到国土资源部,一般都需要当地政府出具一个意见,杜邦项目之所以搁置,是因为当地政府的原因。这位官员告诉本刊记者:“当地政府不是很同意,说是有环境污染的问题,所以这个项目议审的时候就没有通过。” 从台面上的程序看,自东营市环保局、山东省环保厅到国家环保总局,在经历数年的研讨、勘探和论证之后,都已过关。 东营市政府副秘书长、新闻发言人陈延星断然否认了“地方政府不愿意要杜邦项目”的说法,“政府对这个项目还是很支持很积极的。因为这个项目的关联性很强,对于促进经济,增加居民收入都有好处,也能带动很多相关企业的发展。” “杜邦这个工程这么大,肯定要经过上级主管部门,包括环保啊,国土啊,他们去审查,由国家权威部门去认定它造不造成污染。只要项目得到国家权威部门的认可,当地政府当然想要。而层层审批有一个过程,东营市政府信任国家各主管部门的审批结果。”陈延星向本刊记者证实,杜邦的环保问题已经通过了国家环保部和国土部的审查。 陈延星说,东营市政府不可能抵制杜邦项目,据我们了解,主要是一些市民不想上这个项目,说怕它污染,另外“有些行业内小企业的老板大声疾呼,为什么呢?因为怕它上来以后把自己挤垮了,所以,就说杜邦有污染,说环保部出的结论是假证明––––这也是一个因素。” 一位人大代表眼中的两届政府“理念冲突” 地下灌注地质环境评价项目负责人、中国地质环境监测院教授级副总工程师何庆成说:东营项目破天荒地在中国使用一种工业有害废液深井地下灌注技术,可以将污染物送到生物圈以外,也是第一次在中国用新的氯化法从低品位矿石中生产钛白粉。但在质疑者眼中,这或许仅在技术上看有示范意义,带来的未知因素很多。 2004年下半年,在中美两国多位科学家经历2年半的选址结论出来之后,东营市政府很快将其作为大项目招商引资进来。当时的东营市委领导于2006年调任外省任职。 东营市人大常委会委员、山东省人大代表、胜利油田的高级技师吕幸端告诉本刊记者,杜邦项目的环评是有问题的。上一届政府因为想要引进这个项目,所以进行了一些人为的操作,比如说,要把广南水库的性质标准改成非饮用水库;还比如给胜利油田施加压力,让油田为杜邦出具选址地没有石油开采价值的证明⋯⋯ 基于此,他认为当时是在定向招商的指导下论证出来的可行性,吕幸端对杜邦项目保持了绝对的不信任,以至于选址地的地质条件、深井灌注技术的安全性、氯化法生产产生二英的可能性⋯⋯吕幸端都努力凭自己的力量展开详细的研究和驳论。 他说:“大家既然选我做人大代表,我就应该为大家做些事。”3年来,反对杜邦成了他人大代表生涯中最重要的议程。 吕幸端告诉本刊记者,现任市委领导在与他交流的时候表示自己也反对杜邦项目,但不好站出来表态。 至于反对的原因,在吕幸端看来,这应该是两届政府之间的发展理念差异,建化工厂跟现在提的高效生态经济相违背。 一位在初期曾经参与杜邦项目招商引资的干部告诉本刊记者,他认为杜邦是个好项目,但关键“是前任(领导)的项目”,所以现任领导消极对待。 当本刊记者问及,除了杜邦的工厂以外,上一届政府未完成的项目还有没有被拖延搁置的? 他一连说了6个“很多”。 他举例,比如基建工程,像观海栈桥、防潮海堤⋯⋯一些工程都完成百分之八十了,政府一换届,就停掉,财政停止拨款,还有垫付了款项的工程单位拿不到钱,把政府给起诉了。 包括上一任做到一半的广利河步行街,被取消拆除,取而代之投资60亿兴建了广利河改造工程。 “高效生态”理念下的临港石化产业布局 任增颖似乎对政府提出的“高效生态”理念表示不太理解。因为当距离山东省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20余公里的杜邦项目因为选址敏感遭遇质疑和搁置的同时,政府兴建的新化工园区却已经在距保护区不足20米的地方破土动工,起步区面积102平方公里。 本刊记者在这个位于仙河镇的东营港石油化工产业区看到,一些化工厂已经建成投产,而更多地块上,填土工程正在开展。 与正在施工的园区紧贴着的西边,沿路都是着山东省政府于2002年设立的“黄河三角洲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界碑,边界内外的黄河湿地,都已在干涸退化。 2010年3月25日,刚建成投产的一家化工厂发生气体泄漏,仙河镇的居民遭受到侵扰。百度贴吧的仙河吧里,一些网友表示气愤之意。 和任增颖一样,一些人觉得,当大家的注意力和话题都还集中在杜邦项目要不要建的时候,身边的黄河湿地已经被石化工业侵入。 胜利油田的一些职工跟任增颖讨论,在化工方面,“洋枪比土炮好”,外国企业的环保标准、管理规范化程度,都走在中国企业的前面;另一个角度来说,大企业比小企业好,所以,抵制杜邦抵制半天,却让更加肆无忌惮污染的企业通行,这样“双重标准”换来的,恐怕会是更坏的一种结果。 山东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一位官员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感到“痛苦”,从路西挖土填路东的场地––––这样声势浩大的填土工程将路两边保护区边界内外的湿地一起破坏了。但是他们也“无能为力”。 该官员对本刊记者说,自然保护区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三片区域的保护层级不同,都很重要,遭到破坏的一千二管理站这片区域属于实验区,实验区也是需要保护的,可有些人就认为实验区并不重要。 他说:“里面个别的领导––––个别的都是关键的人物––––决定东营港开发区要往西扩,要把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划出一部分给开发区,并且要去国家林业局等部门跑这个项目,今年就要跑下来。这个根本不能批!但是他们现在就是硬办,做成既成事实。” 东营市政府副秘书长陈延星否认了临港石化产业区定位与政府“高效生态”理念相矛盾的说法。他解释说,东营市的化工厂布局比较混乱,对环境污染比较严重,所以就搞集中搬迁。通过搬迁,形成排污很小的循环经济园区,既把企业搞大搞活,同时,生态环境得到治理。 陈延星说,这个园区的确靠近自然保护区,但他认为这不会对自然保护区造成影响。陈延星否认了政府有扩展工业园占用自然保护区土地的计划,他告诉本刊记者,“现在工业园还建不到那儿去,但是长远的就很难说了,会怎么规划。要占用保护区那也得国家批准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那不是闹着玩的⋯⋯” 七院士联名上书 胜利油田高级工程师,水文地质专家任发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杜邦项目不仅仅是一个招商引资项目,从一开始,它就是国家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的一个国家级课题。前前后后,有院士级的、资深级的专家教授上百人参与其中。” 早在2004年12月,国家环保总局“工业有害废液地下灌注技术示范和环境监督管理应用研究”的科研示范工程项目就已经成立,以杜邦项目为依托,由杜邦公司提供资金和技术,成立选址组、工程组、环评组和法规组等小组,整个项目的研究将持续到工厂开工灌注后的一年,研究成果将为中国在深井灌注的应用与管理提供重要依据。 任发琛认为,许多人不专业的质疑很可笑,他说:“我在胜利油田搞了几十年地质,我懂这个,所以知道没问题。胜利油田也从未为杜邦提供虚假证明,我们要实事求是地说话。”而他更是对网络上许多将他骂为“汉奸卖国贼”的说法表示不屑,他说:“我卖的哪国?汉的什么奸?” 2010年1月25日,中科院7名院士联名致信中央有关领导,在信中写道:“我们认为, 至今杜邦东营项目已历时近8年,通过多部门和跨学科专家的研究与论证,以及和美国国家环保署多次进行直接交流,已具备了建设实施的条件。同时,借助该项目的建设,可以加速地下灌注技术在我国的推广应用,并制定出一整套相关的政策法规和技术规范。” 中科院院士、南京大学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薛禹群告诉本刊记者,引入杜邦的技术和标准,对中国开辟储存废液的空间有着积极的作用,“我们认为东营项目的选址是安全的,不会对人类的饮用水等资源造成破坏,而深井灌注技术也是成熟的技术。现在,中国并不是没人把废液往地下灌,不仅有,而且是无序地、没有标准、缺乏管理地灌,这样的危害更严重。而我国在这个领域内的行业技术标准、法律法规等都是空白,而这是需要发展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