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科院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刘煜辉
黎友焕多年从事《境外热钱研究》,并且是这一课题组的负责人 2009年8月15日,央视《经济半小时》播出了《追踪“热钱”》节目,以下是节目实录: 这两天,股市大幅调整,而楼市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火爆之后也停下了量价齐升的脚步,成交量大幅度萎缩,而社科院最新发布报告指出,今年二季度外汇储备净增长1778亿美 毗邻港澳的地下钱庄十分发达,来源复杂的巨量资金暗流涌动来去自由 海丰县是位于广东汕尾的一个普通小镇,记者发现,不少人正在这里暗地从事违法交易。在海丰的老街一带行走, 有的摊位前总会有一些人,每天都会守在相对固定的地方,一有路人靠近,他们就会凑上前来搭讪, 他们并不是在兜售的店铺面里的商品,而是在招揽货币兑换的生意。当其中一个人看到记者停下后,立即拿出携带的人民币和港币现钞,示意记者到一个角落里详谈。 “你才有这么一点。” “有很多,你有多少就给你换多少。” “什么价钱?” “100元面值的低一点,1000元的高一点。” “为什么。” “因为散票不容易带过关。” “1千的865,100的85。” 为了免除记者关于换到假币的担心,对方还特别地建议,可以在兑换后立即陪同记者到银行存钱或将钱打入记者指定的内地账户。而当记者提出,如果价钱合适,就立即兑换100万元港币的时侯,对方完全不认为这是一个较大的数目,表示可以立即实现兑换。 “100万,88。” “那么大的数额,上百万。” “上百万也可以。” “数钱。” “500万也可以买,等于说,我把100万港币给你,你换880万人民币给我。” “美金呢?换美金的多还是港币多?” “我们海丰是港币多,别的地方美金多,过香港的客人多。” 就在记者和对方交谈的过程中,时不时会有人主动找上来兑换港币或人民币,数量从几千到上万不等,看得出来,这些人是经常来私下兑换的熟客。记者在远处观察发现,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内,同一个非法兑换点已有三拨人前来换钱,显然是行内熟知的一个兑换点。而这样的兑换点远不止这一两家。记者沿街走了一会,不时能碰到招揽这种生意的人。 “现在你要换多少?” “上百万。” “换得了。” “上百万也可以。” 这些看似不起眼水果摊,百货店,其实就是地下钱庄的兑换窗口,他们的背后,就是成万上亿的资金暗流。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的规定,个人年度购汇额度为5万美元。但是,由于大量资金跨境流动及投机需要,这些资金根本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流动,因此,地下钱庄提供货币兑换的业务在沿海商贸发达地区尤其普遍和严重。为了了解这些资金通过地下钱庄出入境究竟泛滥到什么程度,记者又来到了和香港毗邻的广东深圳,在深圳出入香港的重要关口罗湖口岸附近,这些从事各种经营活动的小店,几乎都能随时满足路人的换汇需求,当记者随机询问一家手机店在哪里可以换港币的时候,这位店员主动表示,他这里就可以换。 “只赚你几毛钱。” 记者随后来到另一家百货店,记者提出,要帮助目前在香港的朋友转15万元港币进来,并直接兑换成人民币,这位店主告诉了记者这样一个方法。他交给记者一个在香港开设的账户让记者告诉香港的朋友先把港币打入这个账户。 “把钱打进这个账户,然后钱到账,我就能换给你,在这里我就能查到。” 店主告诉记者,他可以和记者一起在店内的电脑里查询,钱一到帐后,他就能把相应人民币打入记者指定的内地账户,而整个过程一般不会超过30分钟的时间。 而令记者吃惊的是,记者随机问到的几家店主,对于兑换上百万元港币的要求,他们在打一个电话确认后,都向记者表示没有问题。除了罗湖口岸,记者在深圳宝安区西乡镇佳华商场附近,也发现了这样的私人兑换点。他们一听到记者的兑换要求,立即出示了随身携带的数万元人民币以及港币,并开始进行娴熟地计算。这里显然也是一个业内熟知的地下钱庄窗口。尽管记者无法得知这些非法出入境的资金究竟有多大的量,但是,可以从这些冰山的一角看到,在监管体系之外,来源复杂的巨量资金暗流涌动,来去自由。 因为毗邻港澳,广东珠三角一带的地下钱庄十分发达,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境外热钱研究》课题组监测发现,7月份以来热钱流入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多港澳投资机构的资金以及居民企业储蓄通过地下钱庄进入内地股市。尽管这些地下钱庄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它们的能量却不小。境外资金通过香港流入内地,不但成本很低而且方便快捷,交易迅速,十分隐蔽。 如果不是亲身调研和亲眼所见,地下钱庄的操作手法之快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社科院金融研究所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刘煜辉,听朋友说过地下钱庄的操作手法非常厉害,有些将信将疑的他,让朋友陪同一起到深圳考察。当他朋友将20万元人民币打入对方指定账户后,仅仅过了20分钟的时间,朋友就在香港的账户上立即查询到了约19万元港币进账。这让在场的刘煜辉大吃一惊。 记者:“专业到什么程度?” 中国社科院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刘煜辉:“非常专业非常快,半个小时以内,一查就存入,操作手续费甚至比正规银行还要低,方便,短时间内形成数千亿的跨境流动,从香港可以看出,规模非常大。” 记者:“有多快?” 刘煜辉:“两三周,一个月。” 那么这些地下钱庄是如何做到巨大的资金周转又不被察觉的呢。经济半小时栏目曾经报道过在广东破获的一起金额高达40多亿的杜氏钱庄案, 从警方查获的杜氏钱庄的交易现场看,只有少量千元现金,更多的则是大量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共计查获各种银行卡90张,网上银行密匙40个,存折67张,用于转帐的身份证11张。 深圳市外汇管理局检查处办案人员: “都是用别人的名字开的账户,估计是他们买来的,他们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开户。” 据警方调查,杜某的钱庄平均每三分钟就可以完成一笔转账业务,而每一笔业务会按照1.5‰-2‰的标准收取手续费,以此计算,杜氏地下钱庄一年的交易金额达43亿元,其手续费用收入估计超过了千万元。而客户涉及了31个省市。 而地下钱庄的转帐,就采取了国际上通称的替代性汇款机制,比如客户想把人民币转换成港币,就采用片中开头所说的那种方式,先把人民币打入钱庄指定的人民币账户上。 深圳市外汇管理局检查处办案人员:“境外的话,钱庄在境外有个转换行,它就通过转换行打到境内的公司指定的境外的账户上,等于资金是两头走的,境内的话提现的是人民币资金,境外提现的是外汇资金。” 由于资金这种两头分别走的方式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跨境流动,增加了地下钱庄活动的隐蔽性,给侦破和取证工作都带来难度。 深圳市外汇管理局检查处办案人员:“因为在境内提现是人民币资金的划拨,人民币资金的划拨相比外汇资金的划拨限制会很少,我们后续的取证也会有一定的困难,只是单边的取证不能说他这笔人民币资金划拨有什么问题,除非能证明这笔人民币资金的划拨相应的有对应的外汇资金划到了它境外指定的账户,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而事实上,杜某本人的身份同时也是香港一家人民币兑换行的老板,专家告诉记者,地下钱庄的背后,往往就是香港的各种财务公司,货币对换行。 黎友焕:“按照我们的理解,我们所谓的在大陆经营跨境流动,跨境资金流动的这样一些组织和个人,他的后台老板绝大部分在港澳台,不在我们境内。” 黎友焕多年从事《境外热钱研究》,并且是这一课题组的负责人,他认为,不同地区的外汇管制制度,是地下钱庄难以监控和打击的重要原因之一。 黎友焕:“实际上在港澳台和境外,被我们定义为地下钱庄的,他们叫财务公司,叫金融公司,他们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甚至还要去做广告,拉生意,兑换外汇这样的生意,但是在港澳台是合法的。” 由于在港澳台地区,货币兑换是开门做生意,这就给他们在大陆从事地下货币兑换提供了很大的生存空间,也为逃避内地的监管提供了便利条件。 黎友焕:“他们现在不担心有安全,大家都觉得被打击地下钱庄的太少了,而且就是内部出问题,不是内部出问题,你根本监管部门打击不到,地下钱庄的组织,它的严密性,这个是很高的。” 自2007年9月至2008年10月底,央行联合有关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雷霆行动”,协助警方破获地下钱庄案件45起,涉案金额约1053.1亿元,尽管成果显著,但是黎友焕表示,没有暴露的地下钱庄的数量远远超过人们想象。 黎友焕:“你说现在有个部委说,一个年度打击了两百多个地下钱庄,那么我敢说是不是有10倍以上的地下钱庄还没被打击,假如说10倍的话有多少地下钱庄,那被打击的竟然有几十个亿的话,这笔帐又是一笔什么帐,数一数,真的有点怕。” 热钱涌入,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由于地下钱庄采取一头打钱另一头取款的方式,为热钱入境暗度陈仓,所以监管和打击难度都很大。而对多年追踪热钱的黎友焕来说,从地下钱庄的经营状况可以掌握热钱涌入内地的线索,进而通过它们的流速和流向,分析它们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按照通常统计热钱的方法,在国家外汇储备中,除去能解释的贸易顺差和FDI,剩下的不可解释的部分就是热钱,而2季度,这个数字高达879亿美元,尽管879亿美元的绝对增量没有前几年高,但占外汇储备增量的比例高于前几个季度。这个变化,引发了人们对于热钱进一步投机的担忧,而黎友焕认为,实际数据要比这个大得多。 黎友焕:“首先可统计的那部分是否有热钱,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们这几年在考察地下钱庄的运作方式的时候,地下钱庄把对外贸易作为最大的跨境流动资金的第一渠道,外商投资这一块也是地下钱庄常用的一个主要渠道之一,那么就等于我们可计算的以为是合法的所谓的贸易所得和外商投资,这一块也存在很大成分的热钱。” 记者:“你认为热钱可以统计清楚吗?” 黎友焕:“现在看来是不可计算的,因为我们没办法统计有多少的这样的跨境资金进来。” 黎友焕告诉记者,虽然不能计量跨境资金具体的数量,但是却可以把握资金流动的总体趋势。黎友焕在进入广东省社科院之前,曾经在外经贸单位,工商局工作,并担任过外贸公司总经理,他的从业经历,使他形成了比较独特的观察的热钱流动的方法。在多年的实践中,他与100多家地下钱庄建立了课题研究联系,他的分析样本就来自这100多家地下钱庄。 黎友焕:“比如我们现在就针对某一个地下钱庄,它每个月,每一旬它做的资金跨境流动的总量,出了什么样的变化;第二,他们来的,委托他们做的资金,是什么样的资金,究竟是港澳台的资金还是欧美的资金,是储蓄资金还是投资资金,然后我们也跟踪了解到,这个钱进来之后,它干嘛去了?假如说有很多地下钱庄都调查出这样的结果,我们就似乎可以来个结论,有可能在某个领域,可能会出现问题。” 这是黎友焕所做的境外资金入境走势图,跟采用传统计量方式作出的图表相比,资金量变化总体趋势接近,而黎友焕认为,相比而言,课题组监测的数据,最大优势是及时。现在每月每旬他们都能及时作出境外资金异动的报告。而他目前的结论是,从今年四月份起,热钱呈现出加速流入的态势。6月份开始,流入速度已经达到自2002年起的最高点,并在7月份呈现出今年以来首次净流入的态势。 记者:“前一段跟热钱有关系吗?” 黎友焕:“我们现在最新的研究表明,这几个月,尤其是6、7月份,绝大部分流向股市,我们最近也跟很多人在探讨这样的问题,也有些热钱的持有者主动来向我们了解股市的未来发展方向,我觉得是很多人,他们很多人都说,一个资本市场,不使它泡沫化的话,就投资是赚不了钱的,特别他们认为这几个月的,国内的房地产市场和股市就是赚钱的最好时刻。 事实上,从今年3月到现在,有“资金自由港”之称的香港,热钱流入的势头远远超过内地。为了抑制港币升值趋势,维护联系汇率制度,金管局已经连续半个月向市场注资,这直接造成了香港银行体系总结余增至2330亿港币左右,而该数据的历史正常水平约为200亿-300亿港币。而巨量热钱入港,自然引发人们对热钱进一步涌进大陆的预期。 国信证券经济研究所行业分析师戴志锋:“资金像水一样,自由流动,中国有管制,由于香港到内地比较畅顺,钱可以先流到香港,香港就像一个蓄水池,先等着,观察国内经济发展情况,如果有什么新的动向,就进来了。” 中国社科院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刘煜辉:“香港和大陆的贸易量很大,可能通过这些渠道,假道贸易的方式很方便。” 对于热钱屯兵香港,是否意在大陆,目前专家们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但是,以短期投机为主要特征的热钱,进入新兴市场寻找机会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近段时间以来,上证指数今年以来上涨近8成,房地产市场至今连续5个月加速上涨,而由于股市较楼市受益更快,因而更受“热钱”追逐。 刘煜辉:“进来的钱主要吸引力是资产的价格,未来的两三年内,不找到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不会有太大的机会,但是中国不一样,政府强大的加杠杆的实力,经济刺激的动力,所以经济短期内有比较好的成长,成为资金避难所的重要因素,所以人民币资产容易受到追捧,对境内资产价格上涨有推波助澜作用,资金大量涌入国内,刚刚开始,越到后面,压力越来越强,规模越来越多,趋势短时间内挡不住,而且会有加剧的态势。” 刘煜辉告诉记者,中国作为贸易大国,监控热钱的成本非常高,因此对待热钱的方式不应该是强堵,而是疏导。央行近期采取的货币政策微调,局部抑制了资产价格持续升高的预期,但是,根本的措施应该是调整经济结构,使之更加合理。 刘煜辉:“把扩张政策尽快引导到国内作结构调整,一个是民营资本提供一个很好的平台,更多的资金进入实体经济,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消解虚拟方面泡沫化的压力,美国如果出现新经济亮点,类似于网络科技股,很肯能引发全球资本逆转,回流时,一旦经济结构调整没有到位,高估的资产价格泡沫就有破灭的风险,中国经济通缩,所以关注资本流入的同时要加大经济结构调整的力度。” 半小时观察:如何让“热钱”变“冷钱”? 在去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中国经济就曾经面临过一轮热钱涌入的浪潮。时隔一年之后,热钱再度回潮,一方面因为很多国家央行实行定量宽松的货币政策,造成全球流动性过剩,再加上美国房地产金融神话破灭之后,国际游资不可避免会更加关注经济稳定、率先回升的中国市场。 虽然,两次热钱浪潮具体原因不太一样,但推动热钱流动最根本的动力,还是此消彼长的各国经济实力。只要中国依然延续了经济增长走势,依然担当着世界经济发动机的角色,依然在新兴市场中是一个佼佼者。我们就应该充分意识到:也许各种政策限制措施,可能增加热钱流入的成本、拖延热钱流入的时间,但只要中国经济的基本面没变,热钱持续流入的大方向就不会改变,这也正是地下钱庄难以靠打击来根除的原因。 正因为热钱流入是大势所趋,因此,我们如何面对和处理热钱上,应该拿出更加客观,更加长远,更加符合经济规律的眼光。毕竟,中国经济的增长还需要保持长期稳定的投资,这些投资不仅来自政府,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市场,跨境流动的资本就是其中的重要一块。只要管理层能够维持市场监管的规范,警惕资产泡沫的产生,只要中国经济依然充满活力,能创造更多的财富机会,跨境流动的资本就能作出理性选择,热钱变成冷钱,短线变成长线。 从历次金融危机的过程看,热钱最大的危害在于它会在推高资产价格,获得丰厚回报之后,突然大规模套利撤离,给资本金融市场带来震荡。如何把这部分投机资本的危害降到最低,为中国经济吸引更多地资金?这对金融监管层无疑会提出更高的要求。但最根本的决定因素,还是在于中国经济自身是否健康?(主编:孟庆海 记者:付豫 摄像:景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