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父在一起,红红显得有些生疏。
即墨农民谭德喜为生孩子死亡的妻子讨公道的马拉松官司一打8年多
他当年留在医院的孩子被他人带回家养大又因抚养费纠纷要不回来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了农家小院。９岁的女孩红红在院子里和刚刚结识的小伙伴玩着悠悠球。３５岁的即墨市移风店镇移风村村民谭德喜坐在门槛上闷闷地抽烟。红红的一举一动牵惹着他的注意力。 他叫“小嫚儿过来，看我给你抱回来的小狗”。红红骤然收住了手中抛出的悠悠球，并没有答应，只是拿眼睛怯生生地看谭德喜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的和小伙伴玩去了。红红的“生分”让谭德喜感到尴尬和酸楚。
谭德喜看着院子里红红的身影，很多时候，他常常会忘记了手中燃着香烟，直到烟灰烧到了指头，他才会猛得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红红身上收回来。与注意力一起同时收回来的还有他脸上的笑容。
昨天是冬至。是岛城周边农村上坟祭奠死亡亲人的日子。也是谭德喜的妻子９周年的祭日。９年前，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医疗事故夺去了生命。红红正是当年妻子生下的那个女孩儿。从９年前妻子死在医院的那一刻起，谭德喜就将红红“扔”在了医院，在经历了一场长达８年的马拉松官司后，谭德喜为妻子讨回公道的同时，却“失去”了作为红红父亲的权利。最让谭德喜痛心的是，他可能“失去”的还有女儿那颗纯净的心……
妻子产后医疗事故死亡
丈夫扔下孩子要挟医院
１９９８年１２月２９日上午９时，谭德喜和母亲、弟弟一起，将即将分娩的妻子张维芳送到了离家三公里之外的即墨市刘家庄卫生院。医生诊断结果为：孕妇为轻度妊娠高血压综合症，胎儿宫内窘迫，急需手术剖腹产。１０时，剖腹手术后，张维芳产下一女婴。１２时２０分，张维芳突然烦躁不安，呼吸急促起来，与此同时，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的下体流了出来。“问护士怎么办，护士说用卫生纸垫垫就行了，整整用了一大包卫生纸啊，血不仅没止住，反倒越淌越多……”说起当时的情景，谭德喜的母亲眼泪涌了出来。她所说的“一大包”卫生纸其实有十几卷之多。 更让谭德喜感到绝望和无助的是，当时医生并不在场。“我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撞开了医院办公室的门，可是没有医生的半个影儿。”谭德喜将后来青岛市医疗鉴定委员会给他出具的医疗事故鉴定报告甩得哗哗作响。记者看到，报告上清楚地写着，２９日下午３时４０分，经抢救无效的张维芳死亡。
“医生不应该离开岗位啊！”“如果当时医生在场，我老婆或许不会死！”说起妻子当年的死，谭德喜双手紧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不断地滴下来。“我嫂子死得不明不白，不能死了白死，我让我哥把孩子扔在医院，什么时候处理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把孩子领回家来！”谭德喜的弟弟说。弟弟在镇子上开过家具厂，见过世面，懵了头的谭德喜听了弟弟的主意。“大人是医院治死的，孩子得由医院管！”谭德喜猛抽了一口烟，恨恨地说，自己把孩子扔在医院就是为了给医院施加一点压力，逼着他们赶紧处理，给妻子讨个公道。
一场官司“拖”了８年
赢了官司“没”了女儿
“谁能想到这个官司这么难打，一晃儿拖了８年！”让谭德喜感到绝望的是，从妻子死亡后的第二天自己到即墨市做医疗鉴定的那一天开始，在此后长达８年的时间里，他和家人一起都被拖进了这场马拉松官司里。直到现在，赢了官司的他依然没有依法拿到医院的赔偿，而且当年那个被他扔在医院的如今已经９周岁的孩子，依然无法回到自己的身边。
“农民根本打不起官司啊！”说起自己经历的这场“马拉松”，谭德喜除了大口大口地吸烟就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叹。他抱出一堆医疗鉴定报告、法院判决书和自己的上诉书一一翻开给记者看。那是他８年辛酸的见证：１９９９年２月１日，即墨市医疗鉴定委员会鉴定结果为谭德喜妻子的死亡“不属于医疗事故”；１９９９年２月１３日，谭德喜到青岛鉴定，５月１２日青岛市医疗鉴定委员会鉴定结果为“一级医疗事故”，而谭德喜固执地认为，妻子的死亡是由于刘家庄卫生院医生不负责任造成的，应当是责任事故而并非“技术事故”，他选择了再次鉴定；２０００年１１月２０日，山东省医疗技术委员会鉴定结果为“不构成医疗事故”……
横下心一定要为妻子讨回公道的谭德喜绝望之余又踏上了民事诉讼的征程。“我弟弟为了我打官司关闭了生意红火的家具厂四处帮我借钱，家里刚刚打下来的粮食也推到了集上卖了换成钱了，为了能及时立上案，我和母亲一起一连几天睡在法院大门口。走上了打官司这条路想退都退不回来了！”谭德喜无奈地拿着一叠法院的判决书给记者挨份看。２００１年８月１日，即墨市人民法院驳回了谭德喜的诉讼请求；２００１年８月１３日，谭德喜和母亲一起赶到了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２００２年４月１８日，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撤消即墨市人民法院判决的决定，将谭德喜的诉讼请求发回即墨市人民法院重审；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１２日，即墨市人民法院再次驳回了谭德喜的诉讼请求；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１５日，谭德喜再次到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２００４年５月１０日，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责成刘家庄医院补偿谭德喜１４６１００元……
赢下官司的谭德喜很快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医院应当给自己的补偿不仅没有执行下来，已经９岁的女儿也因为被医院送给别人抚养而一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边。
索要孩子养母称“免谈”
养父直言“拿钱领孩子”
“在打官司期间，我也动过到医院领回孩子的念头，毕竟孩子是我的亲生骨肉啊！娘死了，爹再不要她，孩子懂事了能原谅我吗？”说起当年被自己“扔”在医院的孩子，再也没有成家的谭德喜说自己惟一的希望就剩下女儿了。２００１年春天的时候，谭德喜曾到医院要过孩子，可是被医院无情地拒绝了。后来，邻村赶集的乡邻偷偷告诉他，孩子已经被医院送给刘家庄当地的一户人家抚养了。震惊之余，谭德喜和母亲一起一路哭着找到了那户人家。等待他们的却是“闭门羹”。在那里，两岁的女儿有了一个叫“红红”的名字。红红的养母告诉他，孩子是医院委托她养护的，每个月医院给她３００元的照看费，给孩子２８０元的生活费和营养费，没有医院的许可谁也不能看孩子，更别想领走孩子。
“看孩子回来后，我和母亲哭了整整一夜，直到如今每个月赶刘家庄集的时候，我母亲都要去看看孩子，我有空了也去，每次回来都是大哭一场，老母亲的眼都哭瞎了……”谭德喜私下里告诉记者，对他要孩子的事，７年来养母都是一贯地用“和你谈不着，我是帮着医院看孩子”来回绝他。昨天下午，趁着接红红回家给妻子上９年坟的间隙，谭德喜再次想和养母谈谈红红回家的事，没想到养母面无表情地丢给他一句“免谈’进屋了。
红红的养父告诉记者，孩子“拉撒”了七八年和妻子有感情了。当年没有孩子的这对夫妇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比红红小两岁的男孩儿。当记者问到红红抚养费的问题时候，养父沉默了一会儿说，医院当时答应的５８０元的抚养费只付了两年就因为换院长不付了。“孩子毕竟是人家的，只要抚养费补齐了，拿钱就可以领孩子走！”养父尴尬地笑着解释。记者在谭德喜拿到的判决书上看到，２００６年４月，谭德喜和医院在法院达成协议，应该付给红红养母的每月５８０元的抚养费由谭德喜和医院一家一半共同承担，２００６年６月份红红送还谭德喜。今年８月１７日，谭德喜和医院在法院再次达成协议，医院首次补偿谭德喜５万元，补偿剩余部分由医院每月付给谭德喜３５００元，孩子由谭德喜领回家。但由于养母要求当年核定的每月５８０元的抚养费增加到１０００元最终协议流产。直到现在，谭德喜只拿到医院首付的５万元补偿金，而养母依然拒绝送回红红。
女儿“生分”不说话
父亲无奈红了眼圈
昨天上午１０时３５分，应谭德喜给妻子上９周年坟的要求，养母带着红红赶到了谭家。“红红，爸爸今天带着你去给你妈妈上坟啊！”一见到女儿，谭德喜的泪水就禁不住涌了出来。他想上前蹲下身去拉红红的手。可红红却扭头藏到了养母的身后，等谭德喜再叫“红红”的时候，红红才慢慢地露出半边脸，睁大了眼睛盯着谭德喜看。等谭德喜想再次伸手拉红红的时候，孩子已经扯着养母的衣角蹦跳着往前跑了，一边跑还一边不时地回过头来看身后的谭德喜。红红的举动让谭德喜有点失望。“９年了，孩子都上三年级了，都生分了！”他自我解嘲似的尴尬的笑笑说。
与谭德喜的陌生比，红红和谭德喜的母亲更亲近些。几分钟的工夫便围着老人身前身后地跑了。老人痛快地掏出一块钱让红红自己到小卖店去买玩具，“这两年我去看她的多，每年五一放假的时候我还接回她来住两天，和我几天就熟了，偷着和我说愿意回来！加虚岁１０岁了，开始懂事了！”老人擦着泪小声地告诉记者。上坟的路上，老人一直牵着红红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让红红似懂非懂的旧事。见到儿媳的坟时，老人的脚步踉跄起来，她一把拉过红红，坐在坟前号啕大哭起来。“维芳啊，喜儿把官司打赢了，孩子也回来看你了，你在那边安心过日子就行了！红红，快跟你妈说说你回来看她了……”红红蹲在一边，任凭老人怎么喊她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更多的时候，她的眼光楞楞的飘过了妈妈的坟头。她甚至会用略带着惊恐的目光歪头看看身边捂着脸暗暗流泪的谭德喜。
吃午饭的时候，记者注意到谭德喜没有进屋。他站在院子里抽着烟看着红红和刚结识的小伙伴一起追逐嬉戏。他喊“红红过来”，红红飞快地瞥他一眼，继续埋头玩手中的悠悠球。谭德喜无数次地追着红红，蹲到她的身边去，问“学习怎么样了”、“愿不愿意回来”、“今天在家里住下吧’之类的话，每问一句红红都会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一会儿，但却不愿说一句话。下午４时，养母要带红红走了。看着孩子走出门口的背影，谭德喜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眼圈很快地红了起来。母亲眼含着泪水追着孩子的脚步一直送到村外。“红红回来啊！这儿是你的家！”老人悲怆的叮咛声让红红几次回过头来张望。那时，记者清楚地看到，孩子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深深的忧伤！那是与她该有的年龄并不相衬的忧伤！ □首席记者 姜宝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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