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左志坚上海报道
7月22日,性格沉稳但稚气未脱的王育才准时来到办公室上班,开始着手处理社区里的一起噪音纠纷事件。
这是这位现年24岁、上海迄今最年轻的居委会主任履新的第六天。这个年龄,似乎很难获得这个职位。但今年举行的上海居委会直接选举给了
他机会。
像他一样获得机会的人还会有很多。2006年是上海市居(村)委会换届选举之年,全上海共有4767个居(村)委会举行换届选举(其中居委会3194个),全市居委会直选比例将不低于40%。
在拥有1300多万户籍人口的大上海,即便按照40%的最低比例计算,这也意味着将有数百万人可以通过投票,选择自己信赖的居委会干部。
建国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城市基层民主试验,正在黄浦江边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
“直选主任”王育才
出生于上海的王育才,高中毕业后当了两年兵,2002年12月退伍去了南京政治学院学习行政管理,要到今年9月份才算正式毕业。
一年前,王调到上海黄浦区的老西门街道工作,开始了他的社区生涯。今年6月,他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黄浦区老西门街道学宫居委,担任居委会副书记。
从这里出发又回到这里,如果不是这次居委会直选,他缺乏变化的生活或许还要继续。
但有一天,王提出要竞选居委会主任。
面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一岁”的参选者,居委会选举委员会负责人丁秋瑛也犹豫过。在和王育才深入沟通后,她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王育才说自己“压力很大”,“毕竟,我才24岁”。
但他跟着干部下去走访、慰问老人,并帮居民解决了一些问题后,“他们记住我了”。
7月中旬那个周末,是一个选举日,王育才站到了PK台上,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演讲。面对台下看着他长大的叔叔、爷爷辈,他有些紧张。
当天,丁秋瑛决定用淘汰法选举。24岁的王和42岁的一位门卫成为最后两位候选人。选举前,前来“观战”的黄浦区民政局基政科科长朱银山不是很放心,跟王聊了十分钟之后,他“放心了许多”。
海选的结果是,王育才得票2069张,得票率超过90%,完胜。
不过,王育才的母亲,一位支持他竞选的下岗工人,还是把他当小孩看。“他妈妈跟我说,要是小王不听话,就让我打他。”丁秋瑛笑着说。
规模空前的直选
上海市民政局基政处介绍说,早在今年4月14日,市领导们就专门听取了这次居(村)委会换届情况工作汇报。
5天后的4月19日,上海市委、市政府又就此召开动员部署大会。市里提出的要求是,全市居委会直选比例不低于40%。
到了区里、街道,直选率进一步加码。“至少50%”成为很多街道的目标。在上海的心脏地带——人民广场街道,其居委会直选比例更是达到100%。
三年前,上一次居委会换届选举时,市里提出的直选率目标是至少20%,被确定为直选的居委会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居委会与群众联系要比较密切;二是社区环境、卫生、基建条件较好;三是党组织在该区域的群众工作开展比较好。
最终,那次换届选举的直选率达到了31.4%,个别如卢湾区更是超过了90%。
因此,许多人认为,和上次一样,今年的直选比例有可能比预计的40%高出一截。
“挨家挨户去敲门”
这场涉及数百万市民的基层民主实践,需要一场规模空前的组织与动员。
在4月19日的动员会后,区一级政府马上行动起来。黄浦区“连夜制定了”换届选举工作的初步方案,敲定了“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的名单。组长和副组长分别是区委副书记和副区长。
而有些区,如虹口,选举组长由区委书记亲自担任。
街道里也成立了“换届选举工作指导小组”,居委会成立了“居民区选举委员会”,“由党的书记担任居民区选举委员会主任”。比如王育才所在居委会,选举委员会主任就由居委会书记丁秋瑛担任。
街道将负责实施具体的选举过程。第一步便是培训,然后是密集的宣传、动员。
民政局基层政权和社区建设处编辑的《上海市居民委员会选举工作手册》下发至各街道,里面光是“教育选民的标语口号”,就提供了12条。
其他宣传工具包括黑板报、告民书、宣传折页、有线电视、网络。一位街道选举办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要求该区域7个直选的居委会“发动居民小组,挨家挨户敲门去”。
接下来的选民登记和投票,有些街道提出了两个90%的目标,即:选民登记率95%以上,选民参选率达90%。
值得关注的是,程序意识、民主意识是上海这次选举尤为强调的——他们并不仅仅追求直选率这个数字。
朱银山在黄浦区民政局开会时,听到局长强调,对于直选的选举结果,“组织要满意,群众也要满意;如果组织不满意,但群众满意,那要尊重群众的意见”。
在前一阵的紧张筹备之后,7月和8月,上海居委会正迎来选举的高潮。
城市基层民主的价值
据说,闸北区的一位老太太,在周末投票日那天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了已经发皱的旗袍,并为自己化了妆,然后来到指定地点地投下了她的一票。
看到这一幕的一位“选举观察员”有些感动:“这说明他们这些老人,确实是把居委会选举看成是一个非常庄严的事情。这跟他们丰富的阅历有关,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早在5月份,上海市民政局和复旦大学专门成立了一个学术调研组,希望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和分析这次选举,他们因此被称作“选举观察员”。
学术调研小组的联络人之一、复旦大学的讲师刘春荣说,由于改革的递进特征,中国基层民主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时空差异。
1980年代初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后,农民从集体身份转为个体身份,个体的出现对民主参与来说很重要。而在城市仍然实行计划经济的背景下,失业人口少,社会边缘群体少,居民的工作、生活大多跟单位有关,都是“单位人”,通过单位体制就可以实现管理。
19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改革逐渐把人从单位释放到社会,人与社区形成了新的利益关系,包括下岗工人的归属地也是社区,居委会与居民的生活、经济利益的关系逐渐发展。城市基层政治秩序的再造也被提上议事日程。
朱银山对此有直接的感受。“现在新建的小区,居民往往就不希望外面的人进来,他们会要求自己选居委会主任。他们有这种意识,用民主自治方法来管理自己的小区。”
中国居委会主任有“小巷总理”之称。作为城市最基层的组织,城市居委会管的往往是些“鸡毛蒜皮”,职能主要包括:居民公共福利、政府政策宣传、集中民意等。它与农村的村委会不同的地方在于,居委会没有土地分配权,没有经济利益,基本是纯粹的服务组织。
王育才说自己明白,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调解邻里关系,照顾老弱病残”将一直是自己的重要工作。
但他相信,居委会这个民众自治组织正在城市社会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无论是政府还是市民,都希望居委会扩大民主实践,摆脱行政化的作风,更多地向服务市民的自治组织转变,“促成这种转变的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直接选举。”
复旦大学教授林尚立对基层直选曾有这样的归纳:“城市的组织和管理,最根本的不是政府去直接组织社会,而应是政府帮助社会进行自我组织”。
为此,上海市“十一五”规划定下的“民主指标”是:2010年,直选比例至少要达到85%。
但是,根据记者近一个月的采访、观察,不同阶层的上海居民对这场直选的态度仍存在差异。
在老年居民穿上旗袍去投票的同时,年轻人、富人,这两类通常被认为是“民主意识较强”的群体,对居委会直选的参与热情却不高。徐中振认为,这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居委会组织与他们的利益关联度不高。
不过,24岁的王育才的当选还是让专家看到了年轻人参与民主试验的希望。
“关联度越低越是要建立关系,否则传输机制就可能出现问题”,刘春荣说,直选正是为了激活居委会和居民的关联。
“有这么多人去慢慢熟悉民主治理的规则和方法,光是这一点就已经非常重要。”刘春荣评价道,“通过选举,政府也在学习,学习用新的方式与社会交往,与社会重建连接。彼此互相学习。”
这或许也是政府的追求。
“不仅要注重目标任务的完成,更要注重过程,要把换届选举过程作为培育人民群众民主意识、行使民主能力的过程。”上海市民政局的一份文件中如此强调。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责任编辑:林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