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这天,我跨进张闹的宿舍,把离婚报告打开:“现在你总该签字了吧?”她放下手里的电熨斗:“我干吗要签?你骂我烂货加一年,你扇我两巴掌加两年,你跟池凤仙告密加三年,你在归江宾馆不承认是我的丈夫加五年,想离的话,你得再等十一年。”我一拍桌子:“当初你不签字,不就是等于百家
吗,现在他都离了,你干吗不离?” “曾广贤,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以为我会跟于百家结婚?”
“不想跟他结干吗要睡在一起?”
“睡觉归睡觉,结婚归结婚,我可以跟许多人睡觉,但他们不一定都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放你妈的狗屁,我连你的肚皮都没碰过,怎么会是你的丈夫?”
“谁叫你不碰?你都合法了干吗不碰?来,你碰呀。”她捞起衬衣,露出白生生的腹部。
“我怕弄脏我的手。”
“你自己不愿意碰,那就不要怪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又不爱我,又不放我。”
“你到妇联去问问,到联合国去问问,哪有不爱你会舍不得跟你离婚的?”
张闹像说绕口令,绕得我的头都痛了。我来到古巴服装厂的门卫值班室,找赵万年分析张闹不愿意离婚的真正原因。赵万年抽了我两包香烟之后,说:“这比哥德巴赫猜想还难,你还是去找陈景润吧。”看来我得行动了,不能太清高了,该委屈一下自己了。七月十五日晚,我先在外面喝了一顿小酒,然后带着满身的烟味和酒气来到张闹的宿舍,脱掉臭鞋子,跷起二郎腿,拍着沙发的扶手说:“今晚起,我就睡在家里了。”
张闹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来吧,只要你进来一次,保证你不会再跟我提离婚。”发现我把脸扭开了,她故意伸出一条腿,大红的被子上顿时多了一道白光。看看这道白色没生效,她便不停地掀被子,嫩白的曲线一会露出来,一会又遮住,好像面皮里包着肉馅。我这个合法的丈夫,眼巴巴地看着,几乎就要钻进去了,但是,我一咬牙,熄了电灯,蹦跳的心才像病老虎那样慢慢地蹲下。我为什么还要清高呢?因为我不想戴绿帽子,不想跟一个放荡的女人过一生,那会多累,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而且赵山河也说了,我们曾家祖宗十八代从来没娶过作风不正派的女人,她还告诉我只要两年内夫妻之间没性关系,法院就可以判离婚,不管另一方点不点头。我都熬了一年多时间,再差四个月就是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了,干吗还去干那种后悔的事?
一天,我爸那个厂的庞厂长托人通知我去见他,这么重要的人物要我去见他,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要给我安排工作。等了这么久,命运终于敲门了。在进厂长办公室之前,我检查一遍裤子的拉链,反复提醒自己别跟他说在服装厂做临时工,然后硬着双腿挪进去。
庞厂长吊着个双下巴,头顶秃得像守门员脚下的草地。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分格的架子,上面摆着无线电三厂各个时期的产品,从木壳的台式收音机到现在的便携式。我说:“厂长,我全告诉你吧,那个文件是拿来哄我爸高兴的,我这个采购员是冒牌货,其实到现在我都还是个待业青年……今后,我,我再也不敢拿假文件来哄人了。”庞厂长眯起眼睛,像选美那样久久地看着,连我衣服上的钮扣,脚底下的球鞋都不放过,看得我的肌肉越来越紧。忽然,他递过一支烟:“抽吗?”我的喉咙仿佛伸出了一只爪子,恨不得把那支名牌香烟抢过来,但是我虚伪地摇摇头。他自个叼上,点燃,吐了一团白的:“叫你来不是给你安排工作,而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很重要的消息,我怕你爸的身体被吓垮,先告诉你。”
我的肌肉绷得更紧:“难道我爸和赵山河的事你们知道了?”庞厂长的眼睛一亮:“你爸和赵山河怎么了?”我拍了一下嘴巴:“没、没什么……”庞厂长慢慢地吐着烟圈,就是不把那个消息吐出来,好像欠债的人舍不得还钱,好像把消息拖下去他能分点利息。办公室静悄悄的,我听到挂钟的嘀哒声越来越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