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庭俱乐部的班车数量很少,很多上海阿姨就乘坐这样的班车外出。本报记者闾宏摄
Jeremy的英文博客最先关注此事,他质疑道,“Now in Shanghai?”
阿姨,坐班车后边去
上海西庭俱乐部服务外籍业主的巴士,对中国家政女工设限,被网友称为上海版“罗莎巴士”
■核心提示
“罗莎巴士”代表的种族歧视,在中国的这个高档社区里,有没有以一种阶层歧视的面貌出现?这是此次西庭俱乐部巴士事件的争论焦点。随着国际社区在中国逐渐增多,国际化带来的文化层面的冲突,必将不断涌现出来。西庭俱乐部的阿姨们,现在并不觉得这些冲突有多么重要。网络上甚嚣尘上的批驳言论,却发人深思。
Jeremy的英文博客最先关注此事,他质疑道,“NowinShanghai?”
5月15日,上海西庭网球俱乐部和公寓(以下简称西庭俱乐部)的“班车规则”迅速在网上流传。人们发现它和美国著名的种族歧视巴士———“罗莎巴士”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社区内的阿姨(即家政服务女工)坐车必须坐后排,阿姨必须听从司机安排。以往约束美国黑人的乘车制度,这次用在了中国阿姨身上。
网络上的批驳之声在一天之内从外文博客蔓延到了中文博客,并迅速进入西庭俱乐部高层管理者的邮箱。这个由外国人投资、外国人管理的社区,立刻成为网络舆论关注的焦点之一。
制定这些条款的西庭俱乐部首席运营官Russell,坚决否认自己有歧视行为,声称自己遵循的是简单的商业法则———住户是上帝。在商业的世界里,除了住户,其他都是服务者,所以为两者提供的服务是有差别的。
尽管如此,Russell还是很快将这些引起争议的条款删去了。“现在在车上,阿姨可以随便坐。”
乡镇阿姨进入国际社区
西庭俱乐部坐落于上海闵行区诸翟镇。这个社区的住户90%是皮肤白皙的欧美人。徐阿姨在一户法国人家里做钟点工,时间从上午9点到晚上6点。住户们入乡随俗,管这些钟点工叫“阿姨”。
这个离上海市中心有20多公里的偏远小镇,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国际化”。最早出现的是上海美国学校,随后一个在纽约华尔街从事金融活动的美国人,游说了荷兰ING集团国际房地产公司,于1999年在这里建造了西庭俱乐部。
这个占地462亩的国际性社区正在改变徐阿姨们的生活。镇上大量的阿姨开始为社区里的外籍住户服务。徐阿姨是1年前经朋友介绍才到这里工作,之前她在镇上的一个棉纺厂做事。
初来这里时,徐阿姨很紧张。和其他阿姨一样,她也就初中毕业,不会英语,和老外交流更多的是通过肢体语言。
“刚来时,还要被门口保安严格盘问。”而社区里的异国景象让徐阿姨手足无措。
阿姨们常穿着粗布碎花的衣服,长发扎成马尾,脸色黝黑而粗糙。她们推着精致的婴儿车———里面是一个个金发碧眼的孩子,走在小桥泳池边。“一开始,推车的姿势也别扭,后来就好了。”
时间久了,徐阿姨发现自己有些变化,和镇上的其他人有了距离。徐阿姨渐渐觉得自己不像镇里的人了。
不过,5月10日社区颁布的新班车条款又让徐阿姨觉得糊涂。她更分不清楚,自己是离镇上生活近一些,还是离社区生活近一些。
网络将歧视放大
新出台的住户班车规定了3条内容:要求阿姨乘车时必须出示乘车证;在班车的最后几排入座;如果驾驶员要求留出位置满足会员,阿姨需听从驾驶员的安排。
一位知情人说,最早提出异议的是这个社区的住户。西庭俱乐部有100户美国学校的外籍教职员工。“他们对种族歧视很敏感。”
在美国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上,曾对黑人乘车做出一些苛刻的规定。1955年,黑人罗莎拒绝给一名白人让座,从而引发了一场种族争议。这辆车就被称为“罗莎巴士”。
西庭俱乐部社区的巴士规定与上述故事庶几近之。之后几天,Russell的邮箱里不断收到住户会员的投诉。5月15日,歧视性条款被人公布于网络,事态进一步扩大。
那天凌晨,在北京从事广告设计的Jeremy收到一封朋友的信,附件里是上海“西庭俱乐部”关于阿姨坐班车的制度。“看了以后觉得很恶心”。
Jeremy出生在南非一个家境良好的黑人家庭,对于社会歧视,他有着敏感而强烈的反应。
Jeremy在俱乐部网站的乘车规则上看到,乘车证的价格是3个月500元。“既然付了钱,阿姨理应和所有乘客享受同等待遇。”Jeremy说,这倒不是种族歧视,是对阿姨阶层的歧视。
他当晚将这些歧视性条款写进了自己的英文博客,简单列出“罗莎巴士”的内容,形成对比,并贴上了一张曾经的“罗莎巴士”的图片,图片说明里含蓄地写道,“罗莎巴士现在开到了上海?”
就在一天之内,“西庭俱乐部开出歧视阿姨的班车”从英文博客传到了中文博客上。
15日晚上,网友董荣明通过朋友转发的链接,看到了Jeremy的英文博客,然后登录上海西庭俱乐部的网页,发现中英文网页上关于阿姨的乘车制度确如Jeremy所写那样。
当晚,他就把这些写进了自己的和讯博客中。16、17日两天,该篇博客在首页成为头条。一种反歧视的情绪在和讯博客中迅速酝酿。这篇博客的点击数达到11660次,相关的评论有100多条。它在和讯博客的排行榜中连续多日,跻身前10名。
网友们普遍对西庭俱乐部的做法表示反感。Jeremy说,在他看到的评论中只有一个人认为这是市场行为,不接受条款的可以不在俱乐部里做阿姨。在各种压力下,Russell于5月16日删去了后两条带有“歧视性”的条款。
管理者的商业困境
Russell是澳大利亚人,一直以严谨的商业风格管理着这个社区。他说,他真的没想要歧视谁,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商业理念———为住户提供更好服务,才定了这些条款。
西庭俱乐部有着为数不少的外来雇员,除了数量庞大的阿姨队伍,还有私人司机、家教、健身教练,他们每天都会频繁出入社区。
于是社区的住户班车不堪重负。西庭俱乐部只有三辆小型班车,每隔1小时,到社区接送会员。因为拥挤,住户开始抱怨。在买房或租房的合同里写着,他们享有免费使用住户班车的服务。而现在,更多的外来人员、各种私人雇员反而将他们挡在了车外。
为此,Russell曾一度禁止外来的私人雇员乘坐住户班车。他为这些阿姨安排乘坐俱乐部的员工班车。阿姨要凭班车券上车,费用是180元/月。员工班车每天出入俱乐部只有三四趟。
俱乐部的住户又开始向物业部门抱怨,说员工班车出入俱乐部次数太少,阿姨外出买东西不方便,有些阿姨就不愿意继续留在俱乐部工作。
几个月前,Russell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西庭俱乐部对面是上海西郊庄园。那是一片占地800多亩有着3个人工大湖的别墅群。庄园的住户班车通常每辆只有1、2人。“我们100多个住户多是跨国公司CEO,小车好几辆,所以都不坐班车。”西郊庄园俱乐部总经理赵宁说。
Russell和赵宁就进行了一系列的互惠互助活动,其中就包括各自出3辆班车,接送两个社区的会员和阿姨。这样,每隔半小时就有一辆班车开出社区。Russell说,“这样会员和阿姨都能坐班车了。”
现实的商业逻辑
Russell没想到,他的解决办法却惹起更大的麻烦。他对社区内的人员结构确定很简单:会员和服务者。“会员的利益是一定要优先得到满足的。”
Russell是彻底将会员奉为“上帝”,或者说是衣食父母,“俱乐部的每个员工包括我自己的工资都是由会员提供。”
西庭俱乐部公寓每平方米是2000美元,最小的公寓是2房的140多平方米,最大的5房是270多平方米。即使租房每月也要4500美元。每月还要支付会费和昂贵的物业费。
“关于班车,我必须要满足会员。”Russell说,让阿姨往后坐,是考虑到她们出去购物有大包小包,坐在前面就会给住户会员带来不便,不能让会员挤进挤出啊。
“就像坐飞机,有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差别。”
在Russell看来,即使阿姨付了钱,也不能与会员相提并论。更何况,大部分阿姨的乘车证是住户会员买的。所以Russell理所当然的认为阿姨乘车是“subload”———纯属附带。
让Russell觉得无辜的是,新条款主要目的还是想方便阿姨出行。西庭俱乐部所处的诸翟镇,保留着城乡接合部的特征和混乱。“阿姨坐住户班车也就能更安全。而且比坐公交车快很多。”
Jeremy说自己对“西庭”没有任何偏见,他也能理解背后的商业逻辑,“但是措辞上确有某种不平等,和某种带有侮辱的感情色彩。而且它和美国针对黑人乘坐公车的条款很相似。”
当问起Russell是否知道美国的“罗莎巴士”时,他眼神有些游移,但很快说,“没听说过。”说话时,脸忽然很红。
沉默的阿姨们
徐阿姨始终置身于争论的外围。“我有电瓶车啊,买东西,上下班都不用坐车。”介绍她这份工作的刘阿姨则坐过住户班车。
“以前不许坐的时候,我也坐过几次。”刘阿姨说,不过那都是有急事。刚开始到这里来工作时,刘阿姨是不敢的,时间久了,对老外也就不紧张,“和老外坐在一部车里也没什么。而且我出去都是为他们办事。”那几次坐车,刘阿姨会自觉坐在中排靠后的地方。
刘阿姨更喜欢坐俱乐部的员工班车,都是中国人会让她自在很多。每天下班时间都早,她就会登上无人的豪华大巴,所有的座位任她挑选。第一站规定是停在虹许路上。刘阿姨会在车还没到站时,就让司机靠边停,因为她住在离镇不远的地方。
徐阿姨、刘阿姨却没有网上的中国人、外国人那般愤怒。她们知道条款后,有一些隐隐的不舒服,但这些不舒服很快烟消云散,“尤其是措辞。但这事又有什么好想的呢?更没什么好说的。”刘阿姨说,我本来就不是在这儿生活,只是工作。社区能提供方便,省得我自己骑车上下班,我觉得挺好。说完,她就和一群阿姨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徐阿姨坐在草坪上,抱着2岁的薇罗尼卡在玩,她是法国人和德国人的混血儿,爬动时肢体中有些倔强。“她已经会说两句中文了。”徐阿姨笑得很自豪,说话时,普通话中带着一些青浦口音。
没有人统计,这个社区中有多少中国阿姨。她们对于这个条款的反应,也随着条款的废黜,变得不确定。
上海目前有10多万从事家政的阿姨,尚无数字显示,到底有多少人为外国雇主服务。有人士认为,在上海国际社区中,中国阿姨与外国雇主之间,生活习惯的磨合固然需要时日,而文化差异上的互相理解,则需更长的时间。 □本报记者闾宏上海报道
责任编辑: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