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原以为依靠着蓝解放的入社和成功地排演了一台革命样板戏,就可以使西门屯成为全县的典型,而一旦西门屯成了全县的典型,他这个带头人就可以飞黄腾达。但事情并没
有像他设想的那样发展。先是他与蓝宝凤日夜企盼着的小常并没有乘坐着拖拉机前来指导排戏,不久后又传来小常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撤职的消息。小常一倒,蓝金龙的靠山就倒了。    清明过后,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蓝金龙的处境愈加艰难,他还想继续排演他的革命大戏,但群众已经不听指挥。几个出身赤贫的老农,对着呆在杏树上抽烟的蓝金龙说:
   “金龙司令,您是不是该安排一下农活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工人闹革命,国家发工资;农民要活命,只能靠种地啊!”
   说话间,就见蓝脸挑着两箩筐牛粪,从大门口走出去。新鲜的粪味儿,在初春的天气里让农民们精神振奋。
   “种地也要种革命的地,不能只顾埋头生产、不看革命路线!”蓝金龙将嘴角的烟头吐掉,从杏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没有站牢,狠狠地跌了一跤。老农们上前将他扶起来,他龇牙咧嘴,推开那些老人的手,说,“我马上去公社革委会接受指示,你们都静候着,不要轻举妄动。”
   蓝金龙换上了一双高筒雨靴,准备锳着泥浆路去公社。行前,他站在大院墙外那个临时厕所里小解,与正在那里的杨七不期而遇。因为那批羊皮袄的事,杨七与我哥结下了仇,但表面上,杨七还是笑嘻嘻的。
   “西门司令官,这是去哪里?看您这打扮,不像红卫兵,倒像日本宪兵。”杨七笑嘻嘻地问蓝金龙。
   蓝金龙鼻孔里嗤哼了一声,表示他对杨七的极端蔑视。杨七依旧笑嘻嘻地说:
   “小子,你的靠山倒了,我看,你也蹦达不了几天了。知趣点,把位子让出来吧,让给懂生产的人;唱戏,唱不出窝窝头来。”
   蓝金龙冷笑一声,道:“我这个主任,是县革委会直接任命的,要撤我,也得县革委会撤,公社革委会都没有这个权力!”
   也是合当有事,正当蓝金龙气势汹汹地对杨七说话时,他胸前那枚巨大的陶瓷像章,挂钩脱落,掉进茅坑当中。蓝金龙怔了。杨七愣了。等我哥清醒过来慌忙想跳下茅坑捞像章时,杨七也清醒了。他一把揪住我哥胸前的衣服,大声嚷叫着:
   “抓反革命啊!抓现行反革命啊!”
   ……
   蓝金龙与村里那些地、富、反、坏和走资派洪泰岳等人一起,成了劳动管制对象。
   蓝解放入社后,被安排在大队饲养棚喂牲口。原来的饲养员方六大爷和刑满释放分子胡宾,成了他的师傅。饲养棚里集中饲养着全大队的牲畜,有黑色的瞎马一匹,原是军马,瞎眼后退役。有灰骡子一头,性情暴躁,喜欢咬人,与它打交道,必须时刻提防。这一马一骡,专门拉屯里那辆胶皮轱辘大车。剩下的全是牛,共有二十八头。西门牛因为初来乍到,没有槽位,只好在马槽与牛槽之间,临时为它支起半片汽油桶权充槽子。
   当了饲养员,蓝解放把铺盖从家里搬到饲养棚那铺大炕上。蓝解放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他爱恨交加的大院子。蓝解放搬到饲养棚去睡,也是为爹蓝脸腾地方。蓝解放对爹说,您搬回屋里去睡吧。蓝解放还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那头牛。
   饲养棚里有大量的碎草,那铺炕,被烧得像烙饼的鏊子一样滚烫。方六大爷的五个儿子,跟着他在大炕上睡。方家贫寒,没有被子,五个儿子,赤条条五根肉棍,满炕打滚儿。天明的时候,蓝解放的被窝里,竟然钻进了两个光腚孩子。
   半夜时,马和骡子不停地弹蹄子,喷响鼻,骡子项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方六大爷的鼾声停止,一个滚爬起来,顺便拍了拍我的脑袋,大声说:
   “起来,喂牲口!”
   这是第三次添加草料,马不得夜草不肥,牛不得夜草不壮。蓝解放跟随着方六大爷披衣下炕,看着他点亮灯盏,跟着他进入牲口棚深处。骡子和马兴奋地摇头晃脑,卧在栏里的牛,也一个个地站起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