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胡宾让蓝金龙去把跑散的牛拢到一起,他坐在向阳的河堤边,翻着电码表,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眼中便流出泪水,然后便呜呜地哭,然后便大声吼叫:
   “屈死我了啊!屈死我了!就那么一会儿,连三分钟都不到,就把前程断送了啊!”    大队里的牛都摘了缰绳,散漫在河滩上,虽然一个个瘦得脊梁如刀,满身死毛,但初获自由,眼睛放光,看样子心情愉快。为了防止西门牛与它们合在一起,蓝解放拉着缰绳不敢松手。蓝解放把西门牛牵到那些干枯的水糁草边,想让它啃吃这些营养大、味道好的草,但西门牛执意不啃,拖拉着蓝解放往河边跑,那里去年的芦苇根根直立,梢上挑着灰白的叶片,仿佛锋利的刀刃,大队里的牛在那里边时隐时现。芦苇摇动,大队的牛在撕着芦苇梢上的枯叶,仰着头吃,咔咔嚓嚓,如嚼铁片,这不像牛的进食方式倒像长颈鹿的方式啊。蓝解放看到了那头尾巴弯曲的蒙古母牛,西门牛的妈妈。两头牛的眼神对上了,蒙古母牛叫了一声,西门牛没有回应,只瞅着它,仿佛很陌生又仿佛怀有敌意。西门金龙手持着一支皮鞭,啪啪地抽打着那些芦苇,好像在发泄着心中压抑的烦恼。自从他入社之后蓝解放就没有跟他说过话,蓝解放当然不可能主动跟他说话,他即便主动说话蓝解放也决定不理他。蓝解放看着他胸前那枝钢笔在阳光里闪烁,心中泛起难以言表的情绪。跟着爹单干,蓝解放缺乏深思熟虑,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就像一场戏缺一个角色,表演的冲动使蓝解放自告奋勇。表演需要舞台更需要观众,但现在既无舞台也无观众。蓝解放感到寂寞,偷眼看哥哥金龙,金龙不看他,背对着他,一鞭一鞭抽打,芦苇应声而折,仿佛他手中所持的不是鞭子而是马刀。金龙停止抽打芦苇,僵着身体,冷冰冰地说:
   “你不要助纣为虐!”
   “你不要得意忘形!”蓝解放以牙还牙地说。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要揍你一次,直到你牵着牛入社为止!”他依然背对着蓝解放说。
   “揍我?”看着他那比自己壮硕许多的身体,蓝解放有点色厉内荏地说,“你揍一下试试看,哼,你要敢揍我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西门金龙回转身,面对着蓝解放,微笑着说:
   “好吧,我看看你用什么方式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伸出鞭杆,轻巧地将蓝解放头上的棉帽挑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蓬干草上,说:
   “别弄脏了帽子让娘不高兴。”
   然后他就在蓝解放头上擂了一鞭杆子。
   这一鞭杆子,擂在蓝解放头上,要说痛吧其实也没有多痛,但使蓝解放愤怒。蓝解放顾不上多想,扔开牛缰绳,对着他扑上去。西门金龙一闪身躲开蓝解放,顺便在蓝解放屁股上踢了一脚。蓝解放一个踉跄,趴在芦苇上,芦苇根部有一张蛇皮,几乎被蓝解放吃到嘴里。蛇皮又名蛇蜕,有药用功能,有一年西门金龙腿上生了一个茶碗大的毒疮,痛得哭天嚎地,他娘迎春听了一个偏方:用蛇皮炒鸡蛋吃。迎春让蓝解放到芦苇地里找蛇皮。蓝解放找不到,回去报告。迎春骂蓝解放无用。又让孩子爹蓝脸带着蓝解放去找。他们在芦苇深处找到了一条足有两米长的蛇皮。蛇皮非常新鲜,那条刚刚蜕皮的大蛇就在不远处,对着他们吐着那黑色的分杈长舌。迎春用这条蛇皮炒了七个鸡蛋,满满一盘,颜色金黄,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令蓝解放馋涎欲滴。蓝解放强忍着不往那里看,但眼睛自己要往那里斜。那时西门金龙是个多么仁义的小哥哥啊,说:弟弟,来,我们一起吃。蓝解放说:不,我不吃,这是给你治病的,我不吃。蓝解放看西门金龙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滴到碗里……可如今西门金龙竟然打起弟弟……
   蓝解放用嘴唇叼起那条蛇皮,把自己想像成一条剧毒的蛇,向着西门金龙再次扑过去。(待续)
   
下期期待:西门牛突袭胡宾,卷入兄弟俩的打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