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蓝解放问:“爹,你笑什么?”
   “解放”蓝脸也不看儿子,直盯着牛的眼,问:“你看看这小犍的眼睛,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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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蓝解放真的吃了一惊,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出了问题,但还是遵嘱去看小公牛的眼睛。这是两只清澈如水的牛眼,黑蓝黑蓝的,在漆黑的瞳孔里,蓝解放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公牛仿佛也在看蓝解放。它正在倒嚼,浅蓝色的嘴巴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不时有一团草,像只老鼠似的,沿着它的咽喉,滚进它的肚腹,随即又有一个新的草团涌上来供它咀嚼。    “爹,您是什么意思?”蓝解放纳闷地问。
   “你看不出吗?”蓝脸说,“它的眼睛,跟咱们家那头黑驴的眼睛是一模一样的啊!”
   在父亲的提示下,蓝解放回忆着那匹黑驴,只是模糊地记着一匹油光光的驴,经常咧着大嘴、龇着白牙、仰着脖子长鸣,但它的眼睛是个啥样,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蓝脸没有过多地和儿子纠缠这个问题,但他对儿子讲了几个与轮回有关的故事。他说一个人做梦,梦到死去的爹对他说:儿啊,我投胎为牛,明天就要降生。第二天,家中的母牛果然生了一头小公牛。这人对这头小公牛格外照顾,一直以“爹”呼之,既不给它穿鼻环,也不给它拴缰绳,每逢下地,这人就说:爹,走吧?牛就跟着他下地。干活累了,这人说:爹,歇会儿吧!牛就歇了。蓝脸说到这里就停了,蓝解放感到很不满足,就追问:后来呢?蓝脸犹豫了片刻,道:这种事儿不好对小孩子说,但还是说了吧。这头牛,在那儿耍脐子——后来蓝解放明白所谓“耍脐子”就是自淫——正好被这家的女人看到,女人就说:爹啊,您怎么干这种事?真不害臊!于是,这头牛就一头撞到石墙上,自尽了。
   第十三章劝入社说客盈门闹单干贵人相助
   1965年,那个动荡不安的春天,消灭最后一个单干户,似乎成了西门屯大队,也是银河人民公社的一件大事。洪泰岳动员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毛顺山大伯、曲水源老叔、秦步庭四爷;能言善辩的女人———杨桂香大姑、苏二  三婶、常素花大嫂、吴秋香大婶;心灵嘴巧的学童———李金柱、牛顺娃……他们一拨拨地涌到蓝脸家,仿佛前来为女儿说媒或是替儿子求婚,仿佛前来卖弄学问又仿佛前来施展口才。男人们围着蓝脸,女人们围着迎春,学童们追着蓝金龙蓝宝凤当然也没饶过蓝解放。那些天,牛眼所见,牛耳所闻,也都与入社有关。当蓝脸在牛栏里为牛清理粪便时,那些老人,就像忠诚的老兵一样,把守着牛栏门口,说:
   “蓝脸,贤侄,入了吧,你不入社,人不高兴,连牛也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高兴着呢,他们哪里知道我就是西门闹,我就是西门驴,一个被枪毙的地主,一个被脔割了的毛驴,怎么可能愿意跟这些仇人搅和在一起?我为什么对蓝脸表示出那样的依恋,就因为我知道跟着蓝脸可以单干。
   女人们盘腿打坐在炕上,像一群厚颜无耻、远道而来的瓜蔓亲戚。她们口角上挂着泡沫,像那些路边小店里的录音机,一遍遍地重复着惹蓝解放厌烦的话。蓝解放恼怒地吼叫着:
   “杨大奶子苏大腚,你们快从我家滚走吧,我烦死你们啊!”
   她们一点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
   “只要你们答应了入社,我们立马就走,如果不答应,就让我们的腚,在你们家炕上扎根,让我们的身体,在你们家抽芽、长叶、开花、结果,让我们长成大树,把你们家的房顶撑开!”
   女人当中,最让我讨厌的还是吴秋香,她也许依仗着与迎春曾经共事一夫过的特殊关系,对迎春毫不客气:
   “迎春,你跟我不一样,我是被西门闹强奸的丫鬟,你是他宠爱的小老婆,你还给他生过两个孩子,没给你戴上地主分子帽子,接受劳动改造,已经是万幸了。这全仗着我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儿上,在黄瞳面前为你求了情!你可要知道灰热还是火热!”(待续)
   
下期期待:看在死去黑驴的份上,陈县长被迫答应蓝脸单干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