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蓝脸与那卖牛男人纠缠不清时,西门屯大队党支部书记洪泰岳带着大队长黄瞳等人也出现在集市上。他们看中了这头母牛,当然也看中了这头小公牛。洪泰岳熟练地扒开母
牛的嘴巴,道:    “老齐口了,该进屠宰组的货色。”
   卖牛人撇撇嘴,说:“老哥,你可以不买我的牛,但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这样的牙,你竟敢说是老齐口?告诉你,我们大队要不是急钱用,说啥也不会卖,这牛,回去就可配种,明年春天就能生小牛。”
   洪泰岳伸出缩在肥大衣袖中的手,想按集市上牛经纪的方式与卖牛人讨价还价,但那人摆摆手,说:
   “不用这一套,明说,这牛与小牛捆绑在一起卖,两头五百元,少一个子儿就免开尊口。”
   蓝脸抱住小公牛的脖子,怒冲冲地说:
   “小牛我要了,一百元。”
   “蓝脸,”洪泰岳嘲弄地说,“你不必费这个劲了,回去带着老婆孩子入社吧,如果你喜欢牛,就安排你当专职饲养员。”洪泰岳看一眼大队长黄瞳,问,“你说呢,黄瞳?”
   “老蓝,你的犟劲儿我们都领教了,我们都服了你了,你入社吧,为了老婆孩子,也为了我们西门屯大队的名声,”黄瞳道,“每次去公社开会,都会有人问:哎,你们屯那个单干户还单干着吗?”
   蓝脸根本不理睬他们,人民公社饥饿的社员们打死他家的黑驴分而食之,又把他家的余粮哄抢干净,这恶劣的行径,尽管可以理解,但给蓝脸心中造成的创伤却永难修复。蓝脸多次说,他与那头驴,不是一般的主人与家畜的关系,而是心心相印,如同兄弟。蓝脸尽管不可能知道黑驴是他的东家西门闹脱胎投生,但他肯定感受到了这头驴与他的缘分。洪泰岳们的话都是老生常谈,蓝脸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抱着牛头,说:
   “这头小牛我要了。”
   “你就是那个单干户吗?”卖牛人惊讶地问着,“老哥,可真有你的,”他打量着蓝脸的脸和蓝解放的脸,恍然大悟地说,“蓝脸,果然是蓝脸,好,一百元,小牛归你了!”卖牛人从地上把钱捡起来,点数一下,揣进怀里,对洪泰岳说,“你们是一屯的,那就让你们跟着这蓝脸兄弟沾点光吧,这头母牛,三百八十元,便宜你们二十元,拉走吧。”
   蓝脸从腰间解下一根绳子,套在小牛脖子上。洪泰岳等人也给蒙古母牛换了新缰绳,将旧缰绳还给主人。卖牲口不卖缰绳,这是规矩。洪泰岳问蓝脸:
   “蓝脸,跟我们一起走吗?要不你的小牛会恋它妈,你牵不回去的。”
   蓝脸摇摇头,牵着小牛就走。小牛竟然顺从地跟着蓝脸前行,尽管蒙古母牛发出哀鸣,尽管小牛也回头对着它的妈叫了几声,但它没有挣扎。当时蓝解放想,也许这小牛已经够大,对它妈的依恋程度已经很弱,现在蓝解放知道,西门牛,原本是驴,是人,与蓝脸的缘分未尽,自然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一见就不想再分开。
   蓝解放正要追随蓝脸而去,那个卖牛的男孩,跑过来对蓝解放低声地说:
   “我告诉你,那头母牛是个‘热鳖子’。”
   所谓“热鳖子”,是指那种夏天里一劳动就口吐白沫、哮喘不止的牛。蓝解放当时弄不明白何为“热鳖子”,但从男孩的严肃神情上,蓝解放知道这种牛不是好牛。蓝解放至今也闹不明白那男孩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他,他也不知道他们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在回家的路上,蓝脸一直沉默着。蓝解放几次想跟父亲说点什么,但看看父亲那副沉浸在某种神秘思维中的表情,就把这愿望压制下去。不管怎么说,父亲买到了这头牛,而且也是他十分喜爱的牛,这就是大好的事,父亲高兴,他也高兴。
   临近村子时,蓝脸停下脚步,点燃了一锅旱烟,抽着,打量着小牛,突然笑出了声音。
   蓝脸的笑,本来就非常稀少,这样的笑,更是罕见。蓝解放有几分紧张,生怕父亲中了邪魔。(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