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一个患病达20多年,曾在一年多前被医学专家诊断为性心理障碍的中年男子,日前因为闯进女厕所,受到了大栅栏派出所行政拘留10天的处罚。
拘留当天,男子的身体出现不适,派出所叫了120。之后的6天里,男子一直被拘,其家属没有看到实施拘留所依据的对男子精神状况进行
的"司法鉴定"。
连日来,有关专家及法律界人士对此事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其中,针对性心理障碍患者是否应当受到行政拘留处罚,以及派出所方面的执法方式是否恰当,人们争论不一。
而有关此案的详情,派出所方面至今三缄其口。
事发经过
中年男子闯进女厕28天后被拘留
46岁的性心理障碍患者张立于2006年1月18日闯入了大栅栏税务所附近的女厕所,被人发现并报警,
在家人的周旋下,当时并没有被拘留。28天后,大栅栏派出所凭“司法鉴定”拘留了他。张立还患有脑血管病和高血压,被拘留时,由于出现身体不适,派出所叫了120。
丈夫被拘留妻子整夜失眠
“你要多保重,照顾好家人和妈妈。”
陈芳(化名)最后一次跟丈夫张立通话是在2月15日晚上9点40分,之后,他的手机关掉了。跟妻子打电话时,张立(化名)已坐在警车上,被带往位于丰台区的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拘留所。他被拘留了。
15日一整夜,陈芳失眠了,有四五次想起丈夫在电话中说的话:“我出事了,在去看守所的路上,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陈芳放声哭了起来,她拿着夫妻两人的结婚照,用手不停地擦拭。“他有脑血管病和高血压,这几天还在打针……精神病人嘛……按理说不该被拘,可以宽大处理的……”
陈芳清晰地记得15日上午11点,她在商场上班时,张立还跟她打过电话,向她“汇报”上午的身体状况。但是,当她下午两点多打张立的手机时却始终没人接听。这一“反常举动”令陈芳有了不好的预感。
陈芳说,当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28天前丈夫“出那事”的情景——那天上午,张立闯进了大栅栏税务所的女厕所……
28天前男子曾闯进女厕所
1月18日上午,大栅栏税务所的工作人员发现,一个中年男人闯进了女厕所,并蹲了下去。工作人员立即将他“请”了出来,干部拨打了110——尽管时隔将近一个月,但大栅栏税务所主任王冬冬女士仍记得那件“怪事”的大致梗概。
对于那天案件发生的情况,大栅栏派出所方面不愿向媒体透露,不过该所的张所长说:当时张立在女厕所里没有什么“动作”。
男子曾是性心理障碍患者
事发后,张立被“限制行动”,他给自己的弟弟张强打了“求救”电话。
张强接到电话时是当天上午10点多。他刚刚结束了前一天的“夜班值勤”,正在菜市场买菜……
张强几乎和大栅栏派出所民警同时到达现场。他不停地向众人解释,自己的哥哥是个精神病人,他“出这事”不是头一回了,以及他是怎样落下这一病根的……并不停地向众人道歉。
据张强介绍,张立的患病史已达20多年。他于1993年开始在北京回龙观医院治疗性心理障碍,一治就是11年。2004年,北京回龙观医院精神科医师杜连永还为张立写了“诊断证明书”,上写道:
“姓名:张立 年龄:44岁
於(于)1993年3月12日后多次在我院门诊治疗,诊断:性心理障碍。
医师:杜连永
2004年5月17日”
回忆一年多前的诊断,杜连永医师说,自己对患者的具体情况“没印象了”,这些“倒是可以到(回龙观)医院病案室查查”。
不过,在1月18日那天上午,张强被公安人员告知,应当出具由法医作出的“司法鉴定”。经再三协调,张立没有被行政拘留,但是他被要求到医院做一个“司法鉴定”。
家属获知当事人应负法律责任
1月19日,张立和他的家人被大栅栏派出所告知,交1000元钱,去做一个“司法鉴定”。
当天,一位穿制服的民警和一位穿便衣的警察带着张立去回龙观医院做鉴定,同去的还有张立的母亲。
张立的母亲回忆,“当天下午我们就做完鉴定回来了”。不过直到现在,近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等到“鉴定结果”。
然而,2月15日下午3点29分,张强却接到了哥哥张立的电话,说自己刚刚被大栅栏派出所拘留了,并且身体很不舒服。
“当时只有张立一个人在家。”陈芳说:“他被传唤、拘留的过程,我、张强和他妈妈都不知道。等我下班回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下午4点半左右,张强骑着那辆破旧的26自行车,向大栅栏派出所“狂奔”。张强心有余悸地告诉记者:在过马路时,自己差点被汽车撞死……
终于来到了位于炭儿胡同的大栅栏派出所门前,张强被“拒之门外”。直到晚上6点45分,他才见到派出所一位姓张的所长。张强被告知:张立受到拘留10天的行政处罚。
一位大栅栏派出所的警员告诉张强,回龙观医院向他们出具的司法鉴定,意味着张立应当承担“法律责任”。这就让张强认为,派出所已拿到司法鉴定结果。
张强当时提出了看一眼“法医鉴定”的请求,但未能如愿。
当事人身体不适派出所打了120
15日晚上8点左右,北京市急救中心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大栅栏派出所门口,一直在此守候的张强在夜幕中,用随身携带的摄像机拍到了救护车到达的画面,长达两分钟。
张强急忙追问在场民警:“患者是不是张立?”警员回答他:不是。
但张强后来私下问了当时实施急救的大夫,大夫回答——患者正是张立,“患者说自己头疼,头晕”。
2月16日下午两点多,北京市急救中心方面也曾向本报证实了此事,一位黄姓工作人员在查阅前一天“出车记录”后说,昨天晚上8点左右,他们的确接到了大栅栏派出所的“呼救”电话,患者就是张立。
“主述(张立)讲,自己头晕、头疼,我们工作人员为他量了血压和心电图,但没有输液……至于其他情况,我们就不知道了。”这位工作人员抱歉地说。
“我哥哥这几天病了,他有脑血栓、心脏病,老是头疼、头晕,站不住。从2月8日开始,就一直在北京友谊医院输液,老太太(张强兄弟俩的母亲)身体也不好,俩人都在那儿打针。”
张强说。
张强手中还拿有一份首都医科大学友谊医院为张立开具的处方,处方上诊断为:缺血性脑血管病。
“我现在最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他身体很不好……”在北京市琉璃厂附近××胡同一个面积约12平方米的简陋民居中,张立的妻子陈芳蹲在地上,不时用双手掩着脸。
家人讲述
当事人有20多年“精神病史”
张立曾告诉妻子,自己发病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家属称,张立闯女厕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至少有20多年的精神病史,近年来一直定期到医院领取安定类药物——三唑仑。
男子闯女厕已不是第一次
1986年结婚几个月后,陈芳才知道张立有一个“不正常的毛病”。他们是1986年2月份结婚的,到6月份,张立就“进了派出所”。事情起因是“他进了女厕所”。
当时是张强去派出所“领人”的。张强说:“派出所的同志知道我哥哥有精神病,就放了他。”
张强告诉记者,他比张立小3岁。在哥哥十几岁的时候,时不时受当地“首都工人民兵”的欺负,他老实,他们有时就追着他打,为了不挨打,哥哥会跑到女厕所躲避。
对于这些故事,妻子陈芳起初并不知道。在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丈夫“出那事”时,不知情的陈芳很想不开。
陈芳回忆说,出那事后,她一下子觉得这个老实巴交、连话都不会说的男人很可怕,总觉得他品质上有问题。“那时我能怎么办呢,日子还要过,那个年代,刚结婚就闹离婚是很丢人的。好在他非常内疚,我想,要是能治好他就行了。”
但是,让陈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同年冬天,张立又“出那事”了。陈芳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可能“有问题”。那年冬天,当张立再次进了女厕所后,陈芳决定带丈夫去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
“出事”后男子几次想自杀
在之后的相处中,张立偶尔会倾诉自己发病时的感受。他说自己“出事”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后也常常记不得做了什么。
“他内向、不会说话,有什么事总喜欢藏着掖着,这几年,脾气越来越暴躁,特别是对孩子,态度总是不好……有时候睡觉时还在枕头下垫一把菜刀,老是说有人要杀他、打他……事实上,每次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很烦恼,有几回他说自己想自杀,说自己活着越来越累。”
陈芳告诉记者,她和孩子平时越来越注意跟他相处的“方法”,尽量不让他感到压力,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这两年,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妈妈的身体,经常跟我说起此事。我就劝他说,病去如抽丝,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想过他会有重新犯病的时候,也想到我们会被街坊邻居误会,还知道我们的孩子迟早要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一直没想到,他会被公安抓走。”
陈芳说:“药都还在家里,也不知道(拘留所)里头有没有三唑仑,有没有治血压的药……”
陈芳介绍,三唑仑是国家一类精神控制药品,每次张立要拿着身份证复印件到回龙观医院开药。
弟弟希望哥哥能早日回家
与陷入悲观情绪的陈芳相比,张强至今仍很乐观,他认为自己的兄长能逃过“这一劫”。
16日上午,张强不顾劳累,从大栅栏骑车赶到了位于丰台区丽泽桥往东1000米处的宣武分局拘留所。找到了看守所负责预审的盛政委,并将张立的情况作了详细的说明。
张强说,盛政委让他回去写一份担保书,将张立的情况说清楚,然后再由他向上级反映,等待最终处理的意见。
中午12点多,张强从丰台骑车返回,很快写好担保书,之后,又折回拘留所。
那一天,张强说,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哥哥能够平安归来。但是,截至本报发稿时,张强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多方争议
派出所做法被指欠妥
性心理障碍患者张立被拘的事实,不仅引起了其家属的质疑,还引起了有关专家、法律界人士的争议,张立应不应当承担法律责任成为争论的焦点,同时派出所的执法方式也引起了广泛争议。
派出所执法方式引起争议
今天是张立被拘第六天。
对于张强来说,他至今对大栅栏派出所的“办案方式”感到不理解。张强说:“作为家属,我并没有收到派出所方面发来的正式拘留通知。另外,我们交了1000块钱做司法鉴定,但是,从张立被拘留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司法鉴定结果写的是什么。”
同时,张强坚持认为,张立患的是一种精神病,“精神病人是应该区别对待的,如果确实要实施行政拘留,考虑到他现在还在输液,身体很不好,能不能人性化执法,暂缓执行”?
目前,张强和陈芳都无法同张立联系上。自2月16日凌晨至今,大栅栏派出所有关方面拒绝就此事接受记者采访。
派出所做法被指欠妥
北京市公安局天安门分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警官介绍,在他们执法过程中,如果遇到精神病人涉案,一般会区别对待。据介绍,像张立这样的性心理障碍者在法律上不应负完全法律责任,“只要他能提供可信的病史,一般我们都会放人。另外,对于身体状况不好的人,我们也会适当考虑现实情况。大栅栏派出所的做法欠妥,不够人性化”。
是否应被拘专家各说各的理
对于性心理障碍者是不是精神病,应不应该承担法律责任,有关专家意见不一。北京岳成律师事务所律师邓亮认为,从法律上严格地来说,性心理障碍应该被归于精神病,一般情况而言,精神病不应承担完全法律责任。
而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尹文刚则认为,性心理障碍跟精神病是两码事,患这种病的人也不会发展成精神病。心理咨询师乔实认为,性心理障碍是一种神经症,不是精神病。当事人闯女厕所,“如果被公安机关抓住,处以行政拘留也是正当的”。(本报实习生
刘悦 对此文亦有贡献)
名词解释
性心理障碍
性心理障碍是指以异常行为作为性满足主要方式的一组性行为障碍的总称。这种人用异常行为部分或全部取代了正常性生活。这种人除了性心理障碍外,常有其他心理方面的障碍。性心理障碍者或有识别自己性身份的异常,或性欲的唤起、性对象及满足性欲的方式有别于常人,构成形形色色的性变态。性心理障碍者主要表现为性对象的异常和倒错,如发生同性恋、乱伦、自恋癖、梦恋症、性幻症、恋童癖、恋老人癖、恋尸癖、恋兽癖、恋物癖、器官偏爱癖及群淫癖等。(童光来
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