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杀手”的巢穴(徐彬/图)
零下8度———只有每年最寒冷的时候,人们才会感觉到安全。
因为杀手已经隐匿于石缝和
土洞。此前,它们夺去了37条生命。在凋零的树上,杀手留下了一个个形似葫芦的巢穴——被当地称做“葫芦包”。
高层的指示也是这个冬天到达的。2005年11月5日和12月12日,公安部部长周永康和国
家林业局局长贾治邦相继批示,要求有关部门“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在林业部编发的《林业有害生物警示通告》上,贾治邦在“仅陕西安康一地胡蜂已致使715人受伤,36人死亡”的字样下划了横线。
不久,安康市镇坪县又有一名村民死在胡蜂手中。至此,除白河县外,安康其他8县一区均有人被螫死的惨剧发生。
人们称之为“杀人蜂”。
人蜂大战
一度试图主宰万物的人,选择了战斗。
最激烈的人蜂大战发生在2005年8月30日。暑假结束,安康丁河小学校长晁居万到校的第一天,就发现一个脸盆粗、约1米长的“葫芦包”——挂在离校门不到20米的一棵柳树上。
“学校里大约有200多个孩子。”这位年过五旬的校长说。2004年9月,丁河小学二年级学生赵行胜夭折在蜂毒下。这个调皮的男孩在放学途中爬上柿子树,惊扰了“葫芦包”的主人。
晁居万和一位年轻教师戴上摩托头盔,并裹好了所有可能露出皮肤的地方。灭巢的方法是把烂衣服缠在扫把上,然后浇上汽油,在夜里点火焚烧“葫芦包”——在黑暗中,蜂群不像白天那样活跃。在人们的忐忑中,火焰燃烧跳跃起来,3个小时才渐渐熄灭。
但次日清晨,黑压压的蜂群集结在学校上空。无数杀手扇动翅膀的声音,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而在被烧毁的“葫芦包”上,爬满了胡蜂,它们试图重新筑巢。
晁居万决定停课,教师们把守在各个路口,通知前来上学的孩子回家。
当天夜里,老师们再次用火把焚烧蜂群。“胡蜂见到火光,就不顾一切地俯冲过来,好在它们的翅膀遇火就燎,纷纷落在地上。”一位年轻教师回忆说,“但那种前仆后继的勇猛,让人看了浑身发抖。”
直到第三天夜里,蜂群才完全消失。
安康周边,“捣巢行动”也在2005年11月中旬启动。该市政府决定,凡是出现在交通沿线及居民聚集地的“葫芦包”,一律摘除。安康市的消防部门摘除了500个“葫芦包”。与村民相比,他们有更专业的装备:攀高云梯、高压水枪和防化服。但蜂依然向武警们无畏进攻着,气势甚至超过战场上的猛士。
死因调查:夺命不见血
2006年1月中旬,望着被废弃的“葫芦包”,晁居万回忆着杀人蜂给他带来的痛苦。他的岳父在1986年被螫死,他本人在1988年国庆节也被螫伤,至今头部和腿部仍留有疤痕。
“你丢石头砸它的窝,它们就猛扑过来,速度和子弹一样。”丁河村一位村民描述其被螫的经历时说,“先是头,接着是脖子,再是手,扎了以后像火烧一样疼。直到2里外,蜂群才放过我。”
伤者大多被送到安康市中心医院救治。负责收治蜂伤病人的主治医师师锁江说,与蜜蜂不同,胡蜂的尾部长有螫针,刺破人的皮肤后注射毒液,可以多次攻击。
“一些人被送来后,很快就出现无尿,或者尿呈浓茶色、酱油色的症状,特别严重的在3个小时内就因中毒性心肌炎而死亡。”师锁江说,“如果不及时用排毒和抗过敏药物控制,就可能引发病人肝脏、肾脏和心脏等多系统损害,造成急性肾功能衰竭和急性溶血性贫血。”
这位医生见过一个被螫了100多针的人。最深的伤口约1厘米,里面残留有淡黄色的毒液。由于蜂毒有腐蚀作用,被螫伤处往往肿起一个1角硬币大小的水泡,水泡中间的皮下组织坏死、化脓。一名75岁的妇女被螫在耳垂上,结果受伤处腐烂,整个耳垂都掉了下来。“伤口不出血,但很快就化脓。”师锁江说。
由于目前还没有专门针对蜂毒的特效药,最直接的治疗手段就是给病人做血液灌流来净化血液、过滤毒素。
村民们用伤痛换来了基本常识:胡蜂夜盲,但嗅觉灵敏;它们能辨析活动的物体,所以蜂群飞来时不能跑,要蹲下不动;第一个被攻击的人往往受伤最重。
“杀人蜂”至少10万窝
师锁江证实,这几年被蜂螫伤的病人数量一直在增加——安康市中心医院在2005年收治了50多例危重的蜂伤病人,8例死亡。陕西省林业厅森林病虫害防治总站总工程师李有忠说,安康地区统计的37例死亡中,大约有20例发生在2005年。
据权威考证:自清朝开始,安康就有胡蜂杀人事件发生。但死人属于个别现象——从2000年到2003年,该医院每年收治的蜂伤病人基本稳定在10人,其中死亡2-3例。但是到了2004年,蜂伤病人突然增加到30人,最后死亡5人。1999年,安康市中心医院曾经一次收治了10名病人,由于缺少血液灌流等医疗手段,其中9人不治身亡。但确实这是个特例——10位病人惊扰的是同一个蜂群。
2005年,被螫伤的病人比2004年又多出20多人。“在9、10月的高峰期,经常连续好几天收治两名危重病人的情况。”师锁江说。
当地村民介绍,杀人蜂的大量繁衍是2005年开春。他们看着蜂群进进出出,一点点把“葫芦包”做大,直到挂满房前屋后,遍布山林。等到8月,村民们发现,已无力反击这些像轰炸机一样黑压压盘旋在头顶的蜂群———它们飞起来后甚至会把天遮住;有的“葫芦包”大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
安康市野生动植物保护站站长成英支估计:山林中现存至少10万个大型“葫芦包”。但他和村民同样疑惑不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蜂群?
种群扩大:油菜花是罪魁祸首?
昆虫专家已经澄清,安康“杀人蜂”并非外来物种,而是产自中国的胡蜂,登记在册的有7个科、200余种。
在陕西省林业厅的报告中,把胡蜂数量上升的主要原因归结为气候变暖和生态好转。根据安康市气象台提供的数据,近几年安康地区的冬季平均气温上升了1.10℃,使“植物花期加长,胡蜂越冬时死亡率减小”。
另一个有利胡蜂筑巢的天气因素是大风减少。2005年,安康国家气候基准站只在4月26日观测到一次大风天气,以往这个数字为4-5次。大风会吹落“葫芦包”,让杀人蜂无家可归。
但是这些,并不能解释同纬度、地形类似地区的蜂群并不构成灾害。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昆虫专家花保祯认为,胡蜂增长最主要的原因是食物增多。1999年后,安康开始大量种植柿子、梨、杏等果树,平均每年增长5万亩。这些果实正是胡蜂喜嗜的甜食。“某一物种突然增多并不一定是好迹象,而是生态恶化的讯号。”他说,“现在很多地区单一化种植经济林,导致个别物种的害虫增多。而它的天敌,例如胡蜂,由于食物丰富也随之增长。”
成英支提出一个全新的观点,他认为蜜源性食物增多的主因是油菜花。
由于当地大量推广经济含量高的油菜,在每年4月份开花季节,引来大批外地养蜂人前来放蜂。一来就是20人,带着上百箱蜂。这种意大利蜜蜂,也是胡蜂的美食之一。
安康市农业局提供的数据表明:2005年该地区油菜的种植面积是50.22万亩,比2004年增加8万亩。
数据显示,近几年,油菜推广率最高的是紫阳县。紫阳的蜂灾恰恰最为严重———4年来有344人被蜂螫伤,10人死亡。
缘何杀人尚待破解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胡蜂会杀人?
1970年代,李铁生饲养过胡蜂——它们是棉铃虫的天敌,但从来没有发现胡蜂主动攻击人畜。“当时一个最大的暖棚中大约有5万只胡蜂,我经常穿着短裤进去喂食。”他回忆说,“开始用镊子夹着棉铃虫,后来直接用手拿着喂,也没被螫伤过。”
事实上,安康的伤亡几乎都是源于人有意或无意惊扰了蜂群。本报记者调查了近30位死伤者,有20多人是用石块或者火把主动攻击蜂巢时遭到报复,剩下的则是在放牛时因牛撞击了树干而被螫伤。只有一个特例,石湾小学6年级学生陈钊“完全没有招惹谁,好端端走着路”而突然被螫伤。但他在事后得知,他的同学在前一天袭击了那个“葫芦包”。
“胡蜂可能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有人经过就认为有危险。”李铁生说。
在当地加大胡蜂防范宣传后,和陈钊一样大的孩子被反复告知:蜂不犯我,我不犯蜂。村民们路过“葫芦包”时,也蹑手蹑脚,不再大声说笑。
但这种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伤者、死者的家人对蜂充满了仇恨。比如赵行胜的家人现在见到有“葫芦包”,就要想办法把它捣毁,哪怕是连树一起烧死也在所不惜。而安康的大规模“清剿”行动,其结果到目前也很难判断。
国家林业局提供的资料表明:胡蜂在中国17个省、市均有分布。如何阻止安康悲剧的重演,将是未来的课题之一。
昆虫学家同时呼吁:要把蜂群控制在适度范围内,不能赶尽杀绝。胡蜂是马尾松毛虫、棉铃虫、红铃虫等多种农林害虫的天敌。研究报告显示,少一只胡蜂就会多1000只苍蝇,多1000只松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