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脚镣

　　活着多好

最后的等待

多吃一点

　　押赴刑场

最深的伤害

　　1月11日至18日，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在龙口、栖霞和蓬莱等县市集中召开公捕公判大会，一批罪大恶极的案犯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走向生命终点的最后时刻，他们有些什么生命感悟？能给人们带来什么人生警示？17日，记者奔赴龙口市，与两名年轻案犯面对面交流，试图触摸他们的内心世界——

　　　　  最后的要求

　　　　“别给我带手铐脚镣，那样出去，丢老人了！”

　　1月17日清晨7时40分，记者随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警车一路急驰，赶往龙口市看守所。这天上午，两名年轻人将为自己的严重罪行付出生命的代价。

　　两名案犯都非常年轻，一个叫鞠鹏辉，22岁；一个叫张泽伟，刚过20岁。

　　记者随执法人员走进看守所时，鞠鹏辉和张泽伟带着手铐脚镣，坐在椅子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看到许多执法人员进来，两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似乎明白自己留在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前一天下午，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向他们送达了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他们判处死刑的裁定书。也许是有了一夜的思想准备，面对这一刻，他们好像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吃好饭了？”一位执法人员问。

　　“吃好了。”两人的声音很轻。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要说的昨晚都写在遗书上了。”

　　“出去（指离开看守所）时，别给我带手铐脚镣，好吗？”一阵沉默后，张泽伟突然问。当得到“不带”的答复时，他松了一口气：“哦，那还好，带着手铐脚镣出去，丢老人了！”在即将走向刑场的时刻，他仍然还在顾及自己的面子。

　　执法人员递给鞠鹏辉一把梳子，他接过去，仔细而缓慢地梳着。梳一下，便举起梳子看，梳子上留下一根头发。记者发现，他拿着梳子的手有些颤抖。

　　张泽伟喜欢抽烟，执法人员把点好的烟塞进他嘴里，张泽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随后两人又狼吞虎咽地吃了根香蕉。

　　“昨晚睡得怎么样？”

　　鞠鹏辉说：“他（指张泽伟）还睡了点觉，我没睡，看电视。”

　　“昨晚吃的啥？”答：“水饺、鸡。”问起刑前吃的什么早饭，鞠鹏辉说：“油条、稀饭，油条我吃了一大堆！”

　　“走到今天，后悔吗？”记者问。“唉，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鞠鹏辉重重地叹了口气，便没声了。

　　“如果叫你重新来过，你还会选择这样做吗？”他沉默不语。“现在心里最想的事情是什么？”“最想的是父母，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吗？”两人均回答：“没有，是独子。”

　　8时许，法官对他们“验明正身”，并宣布：“昨天对你们的判决，今天要执行了！”记者发现，听到这句话，鞠鹏辉和张泽伟满脸惊恐，接着沮丧地低下了头。稍后，鞠鹏辉故作镇定地说：“昨晚想了一宿，都想开了。”

　　被“验明正身”后，执法人员为两人打开手铐脚镣，为张泽伟穿好大衣、梳了梳头；一名法官将鞠鹏辉脖根处的大衣纽扣系上，然后将他们双手捆上法绳。

　　20分钟后，两人被押出看守所，记者看到，两人几乎是被拖上车的，面对即将临近的死亡，他们连迈一小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伴着急促而又刺耳的警笛，他们被押往龙口市龙口镇公捕公判大会会场，在那里，两人将与其他10多名涉嫌案犯一起被公开宣判和批捕，之后将被立即押往刑场，执行枪决……

　　最后的忏悔

　　“到‘那边’，我要给她道歉”

　　警车一路鸣笛，上午9时许到达了龙口镇的公捕公判大会现场，闻讯而来的老百姓将整个会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鞠鹏辉和张泽伟作为重犯，被最后押上台。

　　对围观的老百姓来说，对前面10多名嫌疑案犯一个个地公开批捕和宣判，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可是，对鞠鹏辉和张泽伟来说，这段时间却是那么短暂。他们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执法人员每宣读完一个涉案材料，就意味着他们存活的时间又少了一段。在这难挨的时刻，张泽伟突然唱起了歌，歌声哀婉、凄凉。

　　“你唱的是什么歌？”有执法人员问。

　　答：“是《披着羊皮的狼》。”

　　“这首歌是什么意思？”“歌的意思就像我与我女朋友经历的一样。”说完又自顾自地继续唱下去：“我小心翼翼地接近，怕你在梦中惊醒……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漫无边际阴冷的恐惧，我真的好爱你，我愿意改变自己，我愿意为你背负一身羊皮，只求你不要拒绝……”

　　谈起女友，张泽伟话中满是悔意：“现在想想我们的过去，想起她的好处，我好后悔啊！”

　　20岁的张泽伟是龙口市诸由观镇人。2005年6月，他偶然发现女友与网友关系密切，他便怀恨在心。19日晚，女友提出分手，愤怒的张泽伟产生了杀人的恶念。次日凌晨1时许，他酒后携带尖刀窜至女友的奶奶家中，趁女友及其奶奶两人睡熟之机，持刀朝女友奶奶连刺30余刀，朝女友连刺10余刀，两人当场死亡。为了毁灭罪证，他又点燃屋内的被子，将两间房屋烧塌。

　　仅因恋爱不成即连杀二人，手段特别残忍，后果特别严重，一审法院审理后认为，张泽伟同时犯故意杀人罪和放火罪，其中因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放火罪，判处有期徒刑6年，决定执行死刑。一审宣判后，张泽伟不服，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后经二审审理查明的事实、证据与一审相同，驳回上诉。

　　鞠鹏辉强奸同学未遂便杀人灭口、抛尸灭迹。家住龙口市龙港街道办事处的他，与一女孩曾同学多年，两家同住一栋楼，二人互有往来。2005年8月11日下午1时许，女同学应邀带着手提电脑到他家下载电视连续剧。下午2时30分，他心生强奸女同学之恶念，将女同学诱骗至自家阁楼上，欲实施奸淫，遭到奋力反抗而未遂。当时，女同学情绪激动，急于回家，鞠鹏辉害怕罪行败露，突然捂住她的嘴，并掐她的脖子、将其头部浸入水中，杀死了对方。当他确信女同学死后，为逃避侦查，又将她的尸体及笔记本电脑等装入麻袋，骑着自家的脚踏三轮车运出小区，将尸体扔到一个树林里，又将笔记本电脑等物抛进了水塘。

　　晚上，女同学父母见女儿一直没回家，便多次打电话到鞠家，询问女儿的动向，鞠鹏辉谎称女同学走了。对方父母四处寻找，一直没有结果。次日早晨6时45分，女同学的父亲查看小区监控录像时，没有发现女儿出门的迹象，便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鞠鹏辉。女同学的父亲非常细心，在向鞠鹏辉要人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手抓过的红印，便到公安机关报了案。

　　龙口警方经过调查走访，将鞠鹏辉确定为重大嫌疑人，并对其进行了传讯。面对警方，鞠鹏辉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在鞠的指认下，警方在树林的灌木丛中找到了用松树枝掩盖的被害人尸体，并从水塘里捞出了他所扔的笔记本电脑等物。

　　一审法院对此案审理后认为，鞠鹏辉同时犯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所犯的强奸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5年；所犯故意杀人罪，动机卑劣，手段残忍，罪行极其严重，判处死刑；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审宣判后，鞠鹏辉不服，上诉到省高级人民法院，被驳回，维持原判。

　　“你人长得也不错，找个女朋友不成问题，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去追你的同学，却采取了那种方式？”面对记者的询问，鞠鹏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唉，等我到了‘那边’，再去跟她道歉吧。”

　　将走向刑场的鞠鹏辉，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得知一审判决他死刑的消息后，由于无法面对失儿之痛，投海自尽。

　　两个人杀死三个人，伤害的至少是4个家庭。宣判前后，被害人的母亲悲痛欲绝，而两案犯的母亲一个投海自尽，一个泪眼相望，哭得站立不住……

　　离鞠鹏辉和张泽伟被宣判的时间越来越近，鞠鹏辉不时仰望天空，眼底里透出对人间最后的留恋，再看看围观群众，他叹息道：“事情既然做了，我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记者注意到，一听法官点他们的名字，两人脸上突然凝重了。

　　他们被押上台，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原来，不知哪一位被害人的家属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们亲眼看着杀死他们亲人的凶手得到严惩。宣判的那一刻，无法控制失去亲人的伤痛，他不禁大骂起来：“你小子，也有今天！”

　　围观的群众得知两人年纪轻轻，杀人手段却如此残忍时，民愤群起，纷纷议论：“这样的人，就该枪毙！”

　　随着法官宣判声落下，鞠鹏辉和张泽伟立即被押上卡车，押赴刑场。就在卡车启动的那一刻，一位被害人的母亲无法控制心中的悲伤与愤怒，手指着杀人犯：“你、你……”话未说完，就当场晕厥了，随同而来的亲人急忙上前抢救……

　　此时即将“上路”的鞠鹏辉，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先走他一步。在得知一审判决他死刑的消息后，由于无法面对失儿之痛，她投海自尽了……

　　张泽伟的母亲哭得站立不稳，在亲人的搀扶下，与押上卡车的儿子遥遥相望，泪眼相对……站在卡车上的张泽伟泣不成声，朝着妈妈大声喊着：“妈，你好好活着，我走了……”

　　他的喊声消失在瑟瑟的寒风里，淹没在凄厉的警笛声中……

　　鞠鹏辉、张泽伟的犯罪行为，不仅给被害人家庭带来难以弥合的伤痛，也使自己的亲人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

　　最放心不下父母

　　“我最对不起的是父母，欠他们太多了。知道我今天要‘上路’，我妈昨天晚上给我送来一双新皮鞋，希望我来生能重新做人。”

　　在采访中，记者曾问两人：“在最后的时刻，你们心里都想什么？”鞠鹏辉和张泽伟的回答出奇地一致：“想父母，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

　　谈起自己的亲人，张泽伟说：“我最亲的人是我妈，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我妈。我妈从小最疼爱我，好吃的、好用的都留给我，我在外面犯了错，她总是批评教育。以前，我从来没让我妈失望过，可是唯独这次，却让她失望了……”

　　说着，张泽伟的眼睛湿润了，“我爸我不太担心，因为他毕竟是个男人，能够顶起来，我最怕我妈受不了这个打击，担心她倒下……”

　　“我最对不起的是父母，欠他们太多了。知道我今天要‘上路’，我妈昨天晚上给我送来一双新皮鞋，希望我来世能重新做人。”说到这里，张泽伟有些哽咽了：“穿新鞋，走新路；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重新做人。”

　　在临刑前的晚上，两人都给父母写下了遗书，在遗书中，他们希望父母“好好活着”的意愿更是情之切切。

　　张泽伟在遗书中写道：

　　“爸、妈，儿子是在执行前的晚上给你们写这封信，见信如面，总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挥泪写下：妈，你要挺住，儿在天国祝福你们，没有别的心愿，只想你们好好活下去，并勇敢的（地）过下去，想我的时候，就看看我的照片吧，当儿子的不能留给你们什么，只能留给你们一世的悲哀！尽快忘了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

　　“妈，我都迷惘了，我的路已经断了，走不下去了，在（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你的怀抱了，你会坚强起来的，有爸爸在，你会一步一步振作起来的……”

　　“妈妈，还记得吗？那首《披着羊皮的狼》和《冲动的惩罚》，我就是一匹狼，冲动后现在受到了惩罚，咳（唉）……”

　　“妈、爸，过不去年了，儿先给你们拜年了……”

　　鞠鹏辉给父母的遗书令人震撼，通篇的标点符号全是“！”

　　爸、妈，我走了！对不起！我来到这个世上欠你们的太多了！不要伤心！保重！少了我！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们一定要拿的起放的下！错在我身上与你们无关！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烦恼！”

　　通篇的“！”让人感受到鞠鹏辉强烈的心理震颤，感受到他对自己恶行的懊悔和对生命的眷恋。

　　可是，他们能否想到，由于他们的过错，留给现实中的父母、亲人和被害人的父母、亲人岂能是一纸遗书就能消除了的伤痛。

　　中午时分，两声枪响宣告了鞠鹏辉和张泽伟生命的终结。他们仅仅20来年的短暂人生，留给亲人的是久久不能弥合的伤痛，也带给世人警示。 一位从事多年刑事审判工作的法官感叹地说：“对这种刑事犯罪来说，无论是罪犯的亲属还是被害人的亲属，得到的都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