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19日8时许,41岁的湖南邵阳人黄生忠在浙江省瑞安市塘下镇一叉车维修店打工时,因更换配件一事与老板发生口角,一气之下向对方讨要拖欠工钱回湖南过年,却被粗暴的老板打得七窍流血,不治身亡。
血案发生后,江西九江籍老板罗智烈开始了长达20余天的逃亡,瑞安警方旋即成立专案组开展追捕行动
。昨日下午3时,从瑞安市公安局刑事侦察大队重案中队传来消息,涉嫌故意伤害致死湖南打工者的罗智烈已迫于警方压力,在江西九江县投案自首,并初步交代了其犯罪事实。
痛心:一顿早饭后阴阳相隔
2005年12月18日傍晚,从叉车维修车间回家的黄生忠一进家门,便疲惫地上了床。
见丈夫回家了,刚下班的丁秋桃忙去厨房里烧饭做菜。晚7时,丁秋桃端着热饭菜进屋,扭头发现黄生忠已经睡着了。
黄生忠是浙江瑞安市塘下镇上金东路44号瑞安江淮工厂机械销售服务中心的一名机修工。
又到年底,两口子已3年未回湖南老家过年。
“我们回趟老家去过年吧。”把丈夫硬拉起床吃过饭,两人便坐下来聊起了春节回湖南邵阳过年的事,他们决定等把老板拖欠的工钱领到手后,再由丁秋桃负责给老家的亲戚朋友捎些年货,在春节前赶回邵阳。
“呆会有好看的电视再叫我啊!”黄生忠临睡前特意嘱咐丁秋桃,可是到了晚上8时许节目开始播出时,黄生忠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丁秋桃觉得丈夫很累,便没再叫他醒来。次日6时,她按往日的作息时间起床,吃过早饭后,两人便分头去上班了。
“还没到11时,我就接到黄生忠店里的业务员打来的电话。”
对方告诉丁秋桃,黄生忠在工作时出事了,要她立即到瑞安市人民医院去。当丁秋桃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躺在床上的丈夫已经不能说话了,医生告诉她说:“你丈夫已经脑死亡。”黄生忠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只能靠呼吸机维持心脏跳动。
事发:一条皮带引发血案
在医院的走廊上,丈夫所在单位的同事——江淮销售服务中心业务员小戴告诉了她上午的事发经过。
上午8时上班后,黄生忠开始维修一台叉车。当时黄生忠认为叉车上的旧皮带还可以继续使用,没必要更换新的,可是老板罗智烈却要黄从店里拿来一根皮带换上。由于意见相左,双方为了这事吵得面红耳赤,随后黄生忠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服务中心的前坪,面对马路上的车流,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瑞安市塘下镇55岁的居民张海(化名)也是目击者。他介绍说,那天早上,他正在叉车店旁边帮人搬运物品,突然听到了叉车店的前坪有激烈的争吵声,“争吵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工人模样的男子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坪里沉默起来,老板则径直跑到他的面前,扇了他几个巴掌。”由于陈银梅听不大懂双方的口音,因此是什么原因引起争吵他并不太明白,只是不断听到那位工人在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回家过年了,你把工资给我!”
老板罗智烈听到那位工人不断重复着要拿工钱回家,火气明显加大了,刚刚扇完耳光的双手又立即晃了起来,他再次来到那位工人的面前,使出下勾拳一拳击中了黄的下巴,黄立即面朝天倒了下去。就在倒下的一刹那,后脑勺恰好撞中身后的一台叉车,脑袋被砸出一道口子,鼻子、耳朵中顿时流出鲜血。“那工人很老实,被打时始终没有还手,如果没有下勾拳那一下,他肯定不会死的。”怕记者听不明白,他还反复地演示着当时所看到的黄生忠被击倒在地的情景。
见出大事了,罗智烈立即将黄生忠送到瑞安市人民医院进行抢救;当地公安部门也迅速介入调查此事,警方将目击者张海、周宾(化名)和李强(化名)接到瑞安市公安局刑事侦察大队重案中队,对三人进行询问并做了笔录。
积怨:为顾客节省却得罪老板
2001年4月,经在浙江瑞安的湖南老乡介绍,湖南邵阳绥宁人丁秋桃来到了浙江省瑞安市某服装厂打工,待她安定下来后,丈夫黄生忠安排好尚在绥宁读小学的一对儿女,也来到了瑞安。由于黄生忠在家乡就有一手机动车维修的好技术,他很快就在一家汽修理厂找到了工作,成为一名技术工,并认识了同样在厂里打工的江西九江人罗智烈。
之后,罗智烈因一起安全事故离开了原来的工厂,并于2005年年初在瑞安市塘下镇上金东路44号门面开办了一家名为“瑞安江淮工程机械销售服务中心”的叉车销售配件店,兼营维修。由于黄生忠的修车技术过硬,在罗智烈的多次邀请下,黄生忠来到服务中心上班。
最初的几个月合作还算愉快,黄生忠的收入也提高了许多。在服务中心内,黄生忠和罗智烈的弟弟罗某某共同负责售后维修工作,两人与罗智烈达成协议,双方按照总维修费的三七分成,即罗智烈得三,两人得七。但是,维修过程中客户所需的配件必须从罗智烈的服务中心购买,配件收益全部归罗智烈所有。
2005年6月,由于经济利益问题,罗氏兄弟俩大吵了一顿,之后弟弟罗某某便离开销售中心,黄生忠成了惟一的修理工人,修理费的七成收益由他一人所得。“我老公是个老实人,他经常告诉我,客户来修车的时候,有许多零件并不需要换新的,但是罗智烈总是在可换可不换的情况下,硬性换下零件来赚客户的钱。”
丁秋桃认为,丈夫处处为客户利益着想,为销售中心赢来了信誉,却得罪了老板。因为这事,两人产生了矛盾,加上罗智烈脾气不大好,两人的合作开始出现裂缝,黄生忠便萌生去意,并正式提出辞辞。对此,罗智烈以黄生忠离开店中没有技术人员而未答应。
“我们有很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2005年10月开始,丈夫黄生忠就多次与妻子丁秋桃商量,准备向老板结工资回家过年。当年11月,黄生忠从罗智烈那里领到了拖欠下来的部分工资2980元,由于有许多修理费用是年终结算的,当月仍有2500元工资未领到。
2005年12月3日,由于害怕黄生忠离开服务中心,并带走老客户由此造成自己的损失,在罗智烈的要求下,双方签定了一份在黄生忠家人看来是“霸王条款”的《务工协议》,这份协议上写明:“乙方(黄生忠)如有特殊情况离厂,需在3个月前提出辞职报告……”协议还规定,黄生忠离开后,不能在当地再从事叉车维修和经营叉车配件,更不能与维修店的老客户联系。记者略微统计一下,被详细列举出来的“老顾客”超过了10家(如仙桥包装、仙桥纸业、仙甲村、红星村、邹家桥铁皮市场、威德公司、兴辉公司、中精公司、刘万松三兄弟、瑞标公司等)。“如有违反,黄生忠必须一次性赔偿甲方经济损失计壹万元正(整)。”
虽然协议上明文规定了支付工资的时间,但是签署后,黄生忠依然没有领到被拖欠的工资,他无法离开维修店,这使得两人的矛盾变得更深,终于在12月19日上午,一条皮带成为两人多日来矛盾的导火索。
无奈:住在店里等待警方消息
当丁秋桃赶到医院时,却发现老板罗智烈不见了。由于丈夫病重,她没有心思去找人,只能独自一人守侯在医院,照顾已经被医生宣布“脑死亡”的丈夫。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是“特重型颅脑外伤,脑干损伤,呼吸、心跳停止”。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两天后,当黄生忠的家乡人还在从邵阳赶往瑞安的路上,罗智烈的老婆和孩子也卷起铺盖“失踪”了。后来,罗智烈的哥哥从江西赶到了瑞安,丁秋桃和对方的委托律师谈了许久,对方最终答应赔偿5万元的“人道主义慰问金”欲“私了”。
这是丁秋桃无法接受的,也被随后赶到的家乡人断然拒绝了。“加上12月的工钱,店里拖欠黄生忠的工资超过4000元”。
2005年12月28日凌晨3时,医院的呼吸机显示,黄生忠已经没有了心跳,他被确认已死亡。次日下午,家人将他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
“丈夫走了,罗智烈也失踪了,幸好有从邵阳绥宁来的家乡人陪伴着,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丁秋桃孤身一人在异乡,住进了丈夫曾经工作过的店子,彷徨不安。店子里还有4台新叉车等一批货物,总价值超过10万元。她相信,“罗智烈肯定会回来的。”丁秋桃住在店里等待着警方的抓捕消息,并按要求照看好店内的货物。
黄生忠生前使用的手机留在了丁秋桃的手上,人虽已去,电话却不时响起。
“黄师傅吧?我们的叉车有点问题,来帮我们修理一下吧!”丈夫死后,丁秋桃仍不断接到这样的电话,她只能无奈地告诉对方:“我老公被罗老板打死了,老板一家也跑了,你们去找别人吧。”
这句话,丁秋桃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每每这时,她眼神迷离、欲哭无泪。
回忆:骑车上街购物时光最幸福
丁秋桃回忆说,丈夫每天早上7时30分必须到岗上班,下午5时30分下班,若遇到意外情况,必须无条件加班直至完成修理任务。
为了省钱,两口子3年多时间不敢回家过年,只是在今年收益好了些才萌生了此想法,还是经过多次商量才定下来的,不料却在年关时分发生了这一意外。
“我现在只能等着结案,等把事情办完,然后回邵阳老家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丁秋桃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平淡而温馨。每当说起自己和丈夫的生活时,她习惯往下看的大眼睛里露出一丝甜蜜。
“我们平时很忙,白天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觉得最快乐的事就是和丈夫骑摩托车上街购物买衣服。“我喜欢逛集市,他有摩托车,就用车搭我出去。”瑞安塘下镇是个工业区,市场并不多,两口子因此要骑车到瑞安市或者更远的温州市区。
2005年10月,在她38岁生日那天,黄生忠花200元给她买了件皮衣。“我们本来就说好,过元旦的时候再去市里买衣服,他说要给我、两个孩子、还有80岁的妈妈,每人买一件。但是还没盼到元旦,他就出事了。”每次黄生忠叫丁秋桃,都喊她“秋”或“桃”,这让丁秋桃心里暖暖的。
事发后的20余天里,黄生忠的家人每天都要跑到瑞安市公安局打探消息,或者打电话询问,可是他们只知道刑警已经赶到肇事者的家乡去追捕去了。
许多和黄生忠熟识的朋友自发来到店内,慰问黄生忠的家人。“‘猴子’是个好人啊,为人老实,从不占人便宜,他的每一分钱都是起早贪黑挣来的。”许多朋友看到黄生忠很瘦,都喊他作“猴子”。一些车主想私下里给点活给黄生忠做,可是都被他拒绝了,他总是让对方将车开到服务中心,因为之前的《务工协议》规定不许私下揽活。
挣扎:异乡打工者背后的辛酸
昨日下午3时,瑞安警方给本报记者提供了一份“警情快递”,这份材料表明,涉嫌故意伤害致死湖南打工者的罗智烈迫于警方压力,已在江西九江县向追捕组投案自首,并初步交代了其犯罪事实。
站在瑞安市公安局大门前的台阶上,丁秋桃紧紧抓着警方打印出来的通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在回程的车上失声痛哭起来。
在从瑞安市公安局回塘下镇的路上,记者问丁秋桃:“塘下镇离大海远吗?”“挺远的,坐巴士要6块钱呢!”“那你去过海边吗?”“我来这里4年多了,从来没有去过。每天打工从早忙到晚,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
住在海边,却没有去看过大海,这是大多数在瑞安打工的湖南人的尴尬。
“湖南老乡在这里的工作生活生存状况,没有老家人想像的那么好。”跑长途客运的于林已经在瑞安生活了多年,认识的当地湖南老乡超过200人。他说:“温州瑞安犹如广东的东莞,工业企业以镇为单位分布,如塘下镇的汽车配件行业,龙港镇的印刷业等。湖南老乡在这边主要在车间工作,平均月收入900元左右。大家都很勤劳,但是能当老板的很少。”
“逢年过节,大家就特别想回家,经常是三四年难得回一次家。去年过年,大家约好了一起回家,所有人都特别兴奋,说要煮火锅吃。没有凳子,我们有的蹲在地上,有的端个碗站着吃。所谓的火锅就是煮点白菜、肥肉什么的,大家却吃得很开心!”
回家过年,对这些打工者来说,是一个甜蜜的梦,更是一次奢侈的旅行。(龙源 何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