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艾滋病受害者不敢想像未来。
德惠副市长(中间)许下三承诺。
痛苦的艾滋感染者家属吉林省德惠市51岁的农妇张夕霞于11月10日去世了,死在长春市传染病院关爱病房。关爱病房是艾滋病病房比较人性化的称谓。
临终前的张夕霞并不清楚,也许她生命最大的一个价值在于揭开了一起艾滋病感染事故的真相,进而阻止了病毒进一步蔓延的可能性。
可怕的真相
德惠中心血站供“毒血”
2004年10月的一天,正忙农活的张夕霞突发莫名高烧,久治不愈,人也急剧消瘦。看遍了吉林省内的各大医院,诊断结果不尽相同。
今年9月,张夕霞被定为患胃溃疡前往北京治疗。北京301医院初检结果是:艾滋病呈阳性反应。
9月26日,张夕霞在医生指点下,到北京地坛医院认真复查,结果亦然。
在了解到艾滋病传染的主要途径是母婴传播、性传播以及血液传播之后,张夕霞及其家人想到,2003年3月26日,张夕霞在德惠市中心医院做子宫肌瘤手术时,曾输血600cc。
而血液是德惠市中心血站提供的。
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张夕霞应当回属地进行免费治疗,何况她家已经一贫如洗。但德惠市卫生防疫站否认张夕霞的判断,认为不可能因医院输血而感染艾滋病,拒绝为其提供免费治疗。
无奈之下,10月8日,张夕霞在家人陪同下,自行来到长春市传染病院求治。住院7天后,他们钱财殆尽。10月15日,德惠市有关部门终于开始为其提供治疗费用。
半个多月之后,张夕霞病房隔壁又住进一艾滋病患者。64岁的李海盛也是德惠市农民,也曾在德惠市人民医院住院手术,并接受过医院输血。
11月5日,李海盛死亡,当晚尸体被火化。后经长春市传染病院医生李锦证实,其死亡原因包括感染艾滋病一项。
5天之后就是张夕霞的死亡。尸体亦于当天火化。
感染源是德惠市中心血站?一时间,恐怖传闻在当地蔓延。
事后记者了解到,也就在这一时间,吉林省领导对此事进行了重要批示,相关部门开始着手调查。
25人在医院输入“毒血”
记者辗转采访到德惠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陈方新,他随后在该事件的调查中被撤职。
陈方新证实,经了解,在2003年2月到2004年7月间,先后有25名患者在他们医院输入了含有艾滋病毒的O型血液。血液来源为同一人———德惠市近郊农民宋阳。
25名患者中,肿瘤患者、车祸伤者和宫外孕患者占到70%左右,在李海盛和张夕霞之前,已有7人死亡。
这些血液接受者,不是德惠市的只有两人———一人是黑龙江的,因车祸在此住院,另一人是吉林省榆树市人。
陈方新介绍,10月20日,他们医院派出了得力人员,分头秘密核查这些患者和家属,提取了血样,于11月初提交给了上级部门。
随后检测结果是,所有受血者均被确认为艾滋病毒感染者,此外,宋阳、他的两名性伙伴以及其中一人的配偶也被确认感染艾滋病。
德惠市卫生防疫站的李海林站长此间在面对记者时,表示他们在进行流调工作。其实,所有被流调的人还并不知情。
可怕的源头
艾滋病卖血者卖血一年半
10月20日,德惠市中心血站站长丁佐富被停职。
多方努力,记者终于见到了主持工作的赵秀梅副站长。
据介绍,2004年7月,新的《献血法》出台之后,德惠市中心血站停止了采集血液的工作,血液由长春市中心血站统一供应。问题就出现在此之前,血站每年都有采集55万cc血液的任务,但实际只能完成45万cc,这10万cc的缺口只能靠有偿采集来完成了。
宋阳就是血站有偿采集“队伍”中的一员,他前后大约卖了5000cc的血,每100cc血站付款40元钱。
据赵秀梅讲,血站无论采谁的血,都要经过初检和复检,有两个人把关,宋阳也不例外。但为什么他多次卖血,时间跨度又长达1年半,血站愣是没有检测出艾滋病毒呢?
对此,赵秀梅也感到很奇怪,相应的检测设备他们1998年就有了。她分析说,有可能在采集血液时,宋阳正处于“创口期”。
所谓创口期,是指有5%的艾滋病患者在一定阶段,无法检测出携带病毒。
但长春市一位专门从事艾滋病临床工作的医生认为,赵秀梅的分析说不过去。在极少数存在创口期的艾滋病患者中,95%的创口期只有3个月,5%的最多不超过半年,宋阳的卖血过程长达一年半,没有一直都检测不出来的可能。
记者:你当初怎么输血给德惠市血站的?每次抽血都是谁找你呢?
宋阳:血站需要血液就找我,我得随叫随到。以前用传呼,后来就打电话(找我)。活儿多的时候,一个月要抽三四次血,每次200cc、400cc,有时一个月也没有一回。
染病卖血者不知找谁说理
记者:你的艾滋病是怎么被感染的呢?卫生部门给你出具书面诊断了吗?
宋阳(露出疑惑神色):没有,我始终没看到诊断书。我也纳闷呢,我怎么可能感染艾滋病呢?他们防疫站告诉我时,我都没敢相信。要说受害,我可能也是受害者。以前我也输过血,一共输了三次,说不定是那时候感染的呢!
记者:有人说,你的性伴侣有100多个,包括报纸上也说,你有两个性伴侣,其中一个感染后,她的丈夫也被传染了。所以,你有可能是经性途径感染的艾滋病,你认为是这样吗?
宋阳(脸色涨红):她丈夫被传染?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我觉得不可能,谁传染的我,让他们找出来啊。我有艾滋病,我的伴侣她们怎么都没事呢!
记者:这件事现在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宋阳:你说能没有影响吗?说实在的,我这心就别提多矛盾了,周围邻居疑神疑鬼的,总问这问那。我家孩子在亲戚那上班,卫生部门找了我孩子几次,为这事我亲戚都气坏了。这事万一要是传出去,我倒好说,孩子怎么办呢?
记者:那你将来准备怎么办呢?
宋阳: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我也感觉自己怨得慌,可我搞不清找谁说理去。实在不行,我就搬家。
可怜的赔偿
赔偿征求意见稿出台
昨日,一份《关于“3·1”事件救助赔偿意见(征求意见稿)》分发到了此次艾滋感染的受害者及受害者亲属手中,本报记者了解到,此《赔偿意见》的分发单位是“德惠市人民政府‘3·1’事件工作小组”。
在受害者提供的《赔偿意见》中,记者发现,该事件的赔偿主体是德惠市人民医院。具体赔偿工作的进行将由“3·1事件救治救助办公室”负责。
《赔偿意见》显示:此次赔偿的总额将达到2050297.23元,具体分配如下———
(1)已故3人赔偿总额为550297.23元,其中死者王某获赔224459.71元,死者李某获赔180616.82元,邹某获赔145220.70元。
(2)因输血感染的15人每人给付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元,共计150万元。
同日,吉林省德惠市方面召集所有因输血感染艾滋病的受害者及其家属,对相关善后问题开会协调。协调会进行得并不是非常顺利,受害者和家属情绪激动。一位受害者说,他们都是在等着死亡的人,而且家境都不好,想近早知道能得到多少赔偿。
副市长许下三承诺
在协调会上,德惠市常务副市长王力学的“三个承诺”才逐渐平缓了受害者激动的情绪。他表态本周五一定会给大家关于赔偿一个明确的答复;政府会对感染者提供免费治疗;每个家庭政府先预付两万元,这笔钱会后就进行筹措。
记者了解到,该《赔偿意见》发放后,受害者及亲属均表现出不同程度的不满,一名王姓患者表示,10万元抚慰金根本就不能弥补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因此我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赔偿!”
此受害者向记者表示“如果这份征求意见稿没有变化,我一定会诉诸法律解决此事!”
可怕的生活
病妇·嘲讽·不幸的家庭
站到坨子口乡万家岭村村口,记者的问路遭至一名村民的嘲讽———
记:“去刘凤梅家怎么走?”答:“哪个刘凤梅?”
记:“25岁,丈夫有点残疾开个诊所的那个……“
答:“你说的是在医院感染上那个病的那个吧?”
记:……
答:“她那个病可把咱村子害惨了,你还来找她?”
记者采访村民嘲讽
这个村民拒绝了记者的问路请求,他摆摆手走了,留下的仍旧是村子深处的记者无法找到此次“3·1事件”受害者刘凤梅的家。
这是记者第2次前往刘凤梅家了,但村落的羊肠土路,以及家家相似的建筑,使得记者仍旧无法准确找到,于是,问路过程中村民的第2个嘲讽、第3个嘲讽接踵而至。
很显然,艾滋感染事件的受害者刘凤梅,已经无法在村子里生活了。
这个25岁的年轻妇人,是在2003年6月间的一次输血中,在德惠市人民医院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她当时输血的原因仅仅是身体贫血。
其实,身体贫血是刘凤梅的老病,但由于生活窘迫的原因,她一直舍不得花钱救治,这次输血,实际上是丈夫强逼她去的,而这时候,也正是她的家由窘迫转至宽绰的当口。
5年前,刘凤梅嫁到万家岭村后就一直为窘迫生活所苦恼:她的丈夫、30岁的张志峰腿有残疾,正常的劳动根本从事不了;她的婆家、惟一的生活来源就是务农,全年的收入不足3000元;她的娘家,也是传统的农民之家,除了种田再无额外的经济收入;她本人,身体一直孱弱,贫血、眩晕等疾患长期缠绕着她……
但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经表示,是自己愿意嫁到这个家来的,“因为张志峰人好、聪明、勤快,我看中的就是这个!”
她一直坚信自己的生活会好起来。
于是在5年的时间里,刘凤梅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学有所成,当上了一名村医;她本人也开设了一间理发店,总揽起全村数百户人家的美发工作……
在去医院输血之前,刘凤梅已经和丈夫决定,要在下个月努力怀上个孩子,完成一个美满之家所必需的各项条件,然后终老一生。但她们的愿望却被这次输血打乱了。
艾滋噩梦越陷越深
从医院输血回来后,刘凤梅就有发烧、口腔溃疡的症状出现,就医,未愈,继续治疗,不见好转,当时村子就有“刘凤梅得怪病”的传言泛起。
直至2005年10月间,第一例艾滋病毒感染事件得到落实后,刘凤梅的艾滋噩梦也越陷越深:前来张志峰诊所就诊的村民越来越少;刘凤梅的理发店也不再见往日的繁华了。更加严重的后果是,夫妻俩发现昔日的邻居、好友开始躲着他们,而且在他们背后伴随着越来越多闲言碎语。
记者第一次前往刘凤梅家时,看到的是刘凤梅在炕头饮泣、哽咽的样子以及她的丈夫———一个残疾人、一个好人张志峰顿足捶胸、欲哭无泪的惨状。
在连续遭到了7次的嘲讽之后,记者第2次来到了刘凤梅的家。
房檐上晾晒着的地瓜干儿、茄子干儿,让记者实在是找不出这样一个普通农家的特别之处,直至推开门———在墙角处,一个身穿牛仔裤、脑后梳着马尾辫的少妇坐在那里,身边的毛巾已经湿了一大块儿,看到有人来,少妇并不搭话,无神的眼睛瞟了一下后又垂下去,然后拿起毛巾,遮住了上半张脸……
少妇正是刘凤梅,她的丈夫迎出来后告诉记者,刘凤梅已经坐在那里半天了,“半个月里她天天坐在那儿,就是哭,很少吃饭,今天又大半天没吃没喝了,她想不开啊,好好的生活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三问德惠输血染艾滋事件
吉林省德惠市骇人的艾滋病感染事故真相揭开之后,开展大量流调工作,安抚受害者,围堵病毒,避免艾滋病毒的进一步扩散传播成了重中之重。除此之外,反思该事件前前后后,还有值得人追问的诸多问题。
追问一“卖血”现象为何难以遏制?
追溯这起事故源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应在2003年2月到2004年7月间,那是相关机构提供的宋阳在血站卖血的时间段。
那是在新的《献血法》出台之前,所以适用的应该是1997年12月29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九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法规明确指出,国家实行无偿鲜血制度。那么,对宋阳这样的卖血行为该如何界定?血站有偿采血属于怎样的行为?在血源缺口很大的情况下,有没有更好的方式?
追问二德惠医院临床用血时是否复查?
血站是患者用血的第一个把关部门,而第二个把关部门就应该是医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作为临床用血的医院必须对所使用的血液进行核查。如果医院进行过严格的核查,那么这些感染了致命的病毒的血液也不会输入这些无辜者的身体里。
这也是所有被感染者对德惠市医院分外不满的原因。追究医院用血流程的规范与否是接下来的调查中决不能忽视的。
追问三被感染人到底有多少?
18名被确认感染了艾滋病毒的人,他们不是同一天、一起被发现的,在他们陆续被发现的过程中,他们过着和正常人同样的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中每个接触他们的人都不曾想过对待艾滋病毒传染者应注意的事项,都不曾留意在和他们的接触中应该如何保护自己。那么我们有理由要求,对被感染人群的检查不应该仅仅是这些人和他们的伴侣。而且,患者家属们也十分疑惑的是,从接受输血到如今,时间最短的也有一年了,他们的伴侣和亲属45人的检查结果竟然是无一人因此感染艾滋病,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呈阴性,这是真的吗?(出于保护隐私,文中部分地址和人名为化名)图/文本报特派吉林记者王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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