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竞争

　　视点提示

　　货运行业号称“当代马帮 ”，本职营生应该是将客户托付的货物平安及时地运抵目的地，收取运营费用，或代办联系货运事宜，收取中介费用。然而谁能想到，有的货运站竟把客户介绍给劫匪！不仅如此，记者在调查采访中了解到，与货运站有关的刑事案件接连发生，“货款蒸发”屡见不鲜……脱离监管的货运站，俨然成为乱象丛生、酝酿罪案的场所。

　　货站介绍“麻醉劫匪”

　　9月30日晚，货运行业发生一起“奇案”。说它奇，是因为像这样的案子，不但案发地辽阳以前未曾发生，就连东北地区物流集散地——沈阳也没发生过。这是一起针对个体长途运输户的麻醉抢劫案。

　　货运或物流的运营性质，跟过去的马帮或镖局很像——都提着脑袋干活，一路谨慎，时刻防备“胡子”的出没。既是如此，怎还有人被被麻醉抢劫？

　　受害人董勤聚，家住山东省诸城市郭家屯镇。今年9月23日，他受货主委托运了一批货物至沈阳。货卸完了，可老董不想空车回山东。

　　老董跟于洪水产市场旁的“四海通冷藏快运”联系，希望对方能帮着联系一批运往山东的货。可“四海通”并没有运往山东的货源。经理于四海在网上看到一条信息：据张士地区一家叫“沈阳市悠然运输中心”的货运站登记，辽阳方面有人寻找到山东青岛的冷藏车。于是告之老董。

　　老董喜出望外。不过，他还很谨慎，怕碰骗子，就多了一个心眼：让货运站的人陪着去。货运站方面答应了老董的要求。老董与两家货运站立下“字据”之后，大家赶往辽阳。

　　9月30日傍晚，老董一行到辽阳见了货主。货主很热情，其中一个男子还操着地道山东口音，自称是青岛某酒店副总。货主领着老董到一家肉联厂“验货”：“兄弟，我这可是20吨鸡货。”老乡副总交底。老董放心了。“天晚了，不能装物。要不先酎几盅去？”老乡发出邀请。

　　实诚的老董将1000元中介费交给沈阳货站的人，还给加了100块钱路费感谢人家。随后，他们到了一家小酒馆。“兄弟，我知道你们山东爱喝蛋汤。我点一碗，来尝尝。”一名东北口音的货主端上了一碗鸡蛋汤，老董和同伴却没注意，主人只喝酒，却没有碰过那碗蛋汤。

　　酒局散去，几位货主又好心送老董和同伴回他们早已定好的招待所……

　　第二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老董头疼欲裂地醒来，连走路都不稳。平时酒量不小，不至于两瓶啤酒就这样吧？很快，老董明白了：衣服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冷藏车车门也撬开，被洗劫一空。他和同伴的两部手机，甚至连车钥匙也没了。

　　那碗蛋汤里被下了麻醉药——他们遇上抢劫的了！两万块钱都没了！好在，老董放在一件破棉大衣的6000块钱没被搜走，同伴还有一把车钥匙。老董一边痛骂劫匪黑心，一边想：介绍这帮“劫匪货主”的货运站，应该知道对方情况。他要问个究竟。

    不留身份“货主”难找

　　老董和同伴将冷藏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可麻醉药劲儿还没过，方向盘不听使唤。他们想了一个办法：紧跟着前面的一辆车，它快就踩油门，它慢就松油门。

　　最终他们出了事——车撞上护拦，被罚款1200元钱。大约三个小时后，他们才赶到沈阳的“四海通配冷藏快运”，可没找到货运站的经理。老董报了警。当地警方来了，说案子发生在辽阳，要老董他们到辽阳报案。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又跌跌撞撞地开车回辽阳。

　　（10月3日，记者闻讯赶到辽阳，听老董讲完这段经历，惊出了一身冷汗——老董和他的同伴等于拣回了一条命！当时已是被麻醉后3天了，老董走路依然晃悠。）

　　10月2日，老董在辽阳报警。立案的是辽阳公安局白塔分局徐往子派出所，可案件侦破头绪不多。10月4日9时左右，记者陪老董再回到沈阳。恰好，“四海通冷藏快运”经理于四海在货运站。于表示，货是由悠然运输中心介绍的，他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他答应返还1000元中介费（四海通600元，悠然运输中心400元）。

　　于四海领着老董、记者等来到悠然运输中心。一问，悠然运输中心的人也说：不知道对方底细。翻出了相关手续，记者只在一张纸上看到一点有关“劫匪货主”的可怜信息，而可能有用的只有一部手机号码。经查询，这部手机只通话消费8元钱。

　　让人奇怪的是，这家货运站竟然连对方的身份证号都没登记。要知道，登记货、运双方身份证，可是货运行业里最起码的规矩。

　　“我到货运站配货就图个放心。像我这样外地人，只能相信货运站。谁能想到，货运站竟给我介绍了这样的货主？你说，他们为什么连货主的身份证都不留呢？难道大街上的一个地痞流氓到货运站登记说自己有货，都能信吗？”老董气不打一处来。恶性竞争案件频出

　　为何货运站给车老板介绍“麻醉劫匪”呢？带着疑问，从10月7日至11日，记者奔走于沈阳市南塔、五爱等地货运站集中调查采访。“现在，货运这个行业都乱套了！”这是一些货运站业主的“共识”。他们都说，发生麻醉抢劫这样的刑事案件是早晚的事，这两年沈阳就发生了许多与货运有关的刑事案。

　　据南塔联运站一位业主说，今年6月，南塔鞋城西侧的某航空货运站冲进一伙不明身份者，工作人员被砍成两死三伤。“这案子就与货运站有关，这些人是与那家航空货运站有生意摩擦的邹三（真名邹志刚）找来的。邹三也搞货运，与那家货运站有竞争，觉得被挡了道，就找人想把那家货运站给‘废’了。”（据记者核实：目前，邹三已被警方抓获，案件被定为涉黑案件。）

　　如果说“邹三案”还有征兆的话，另一起发生在五爱市场的命案，却仿佛天降横祸。今年9月上旬，五爱批发市场服装城地下一层，一名男青年正收拾货物，突然被两名手持镐把、尖刀的男子当场刺死在货梯旁。临死前，男青年嘴里还不停地说：“他们杀错人了……”“当时与那名死者同在货梯旁收拾货品的，是另外两个人。他们曾因运货等原因与人结仇。而凶手把被害人当成他们一伙的了。”一位业主回忆道。

　　这位业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刑事案件频频发生的根源：“货运行业总发生刑事案子，主要是因为恶性竞争。而恶性竞争的存在，又是管理不力的结果。追根到底，是货运行业太乱惹的祸。”货款蒸发已成常事

　　调查中记者了解到，目前沈阳物流业最主要、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货款蒸发”。据南塔联运站的一位业主介绍，从去年至今，光南塔地区就发生了七八起“货款蒸发”案。目前，货运行业的信誉几乎降至了近几年最低点。

　　货款蒸发，指货运站业主将货主的货款席卷而走或侵占。当前，在货运行业内，被业主谈论最多的当属于“长志案”。于长志是北方快运线路经理。今年8月，于长志突然失踪了，随之失踪的还有货主的600万元左右的货款。而就在于长志案事发不久，沈阳货运行业又接连发生两起这样的案子……“像这种货运业主卷跑客户货款然后关门的，已是常事儿了。我们这里的货运公司每年都有‘失踪’的。就今年，在南塔联运站就有几家要经营不下去了，说不定年底还得出事。”一位业主作了这样的“预言”。

　　关山越，也是因此而“成名”的货站老板。他是辽宁天天快运公司线路主管经理，目前因涉嫌职务侵占罪被羁押在市看守所。2004年10月11日，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接到了辽宁天天快运有限公司报案说：该公司线路经理关山越和他的女儿关琪（主管财务）去向不明，而从2002年至2003年6月间的373万元货款也去向不明。今年2月7日，关山越、关琪被警方抓获，并因涉嫌职务侵占罪刑事拘留。

　　说白了，货运站只是一个中介机构。那么，为何货款集中在货运站业主的手里？弄明白这问题，要先从一个“民间术语”开始。“提货付款”，指的是运货方把货物交托给一家货运公司运输到外地，而接货方接到货物的同时付款给货运公司，并由其带回交给运货方，一般这个过程需要6－10天。一位在货运业摸爬滚打16年的业主说：“提货付款是民间自发形成的，没有管理部门去规范管理，缺乏制约，只能依赖诚信。”

　　显而易见，这种“提货付款”方式具有高风险性，但为什么客户还要冒险一试呢？“这种办法是有点冒险，但目前没有更好的方式能替代它。”一位正向货运站要货款的南塔卖鞋货主说，“而且，因为我们和接货双方是远距离做生意，与其信任没见面的合作方，还不如选择相信能够见到的货运公司，因此只能依赖货运方代为收款。”

　　很多货运站的业主认为，货款蒸发是市场混乱互相作用的结果，也是最严重的后果。沈阳是东北地区最大的物流中心，大约有200万人与货运有着纠缠不清的联系，如果因货款蒸发问题而导致货运行业信誉进一步下降，后果不堪设想。反过来说，货款蒸发又是货运市场混乱的导火线。

　　真正乱因“孩子没娘”

　　一位货运站业主透露，原来，只有几十家货运公司或货运站，现在要有数百家。竞争异常激烈起来，大家就拼命降低中介费和运费，甚至不要中介费，直到动用武力解决问题。到最后，一些货运业主放弃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不依靠中介费和运费赢利，而只靠货主的货款周转，负债经营。这就是“提货付款”规则出现的最初原因。

　　记者在一家货运站的门前，看到拿着小票索要货款的货主排着长长的队伍。据说，这是货站常景。“现在，90％以上的货运站都在‘玩货款’，用业户的钱来经营自己的生意，甚至买房买地……”以关山越为例，在他所侵占的300余万元货款中，有34万元用来买房子和装修，47万元投资包地，还有近40万元用来放贷……一个“玩”字，就能看出货运站对货款的态度。玩货款，是货运的一颗随时准备爆炸的炸弹。

　　事情还进一步发展。有些货运站欠大量的货款而经营不下去，关门卷款跑了。而不跑的心里自有一番“小算盘”：“我破产了，没钱还，要不你到法院告呗。不逼我，我还可能慢慢还你钱。逼我，我一跑，你更没钱拿。”虽货主人数众多，但每份货款数目不大，多则上万，少的才几千元，而且大多手还有点钱，难免就有这样的心理：要回来最好，要不回来就自认倒霉了。

　　而致使“货款蒸发”不断猖獗的另一个原因是，多数卷走货款的人没得到严惩。像关山越、于长志那样被依法处理的只是少数。一些卷款者稍作观望，又继续“玩货款”。甚至，个别货运站故意为之，惟一目的就是侵占货款。“货款蒸发”愈发变得不可收拾。

　　业主们总结出了沈阳货运业的“三大尴尬现状”。其一：货运市场没有按照有序的市场规则运行。其二：客户与货运公司的业务之间往往只有口头协议，没有相关的书面协议，所以很多时候即使找到了逃跑的货运站老板，有的货款因为证据不足也无法讨要。其三：合法业主利益得不到有利的保护，而不法业主又得不到相应的打击处理。

　　“交通局负责管理货运企业是否超标；公安局接到报警后，能够进行调查追讨货款……但是，我们还是像没娘的孩子，没有一个部门真正能够管制货运市场，让其按照有序的市场规则运行。”按照业主们的说法，管理失控，是货运市场混乱的根本原因。 本期撰稿：伏桂明摄影：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