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报到处的录取通知书验证处
受骗学生及家长
假录取通知书
金秋九月,正是不少学子怀揣梦想奔赴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的时候。而武汉市警方刚刚侦破的特大招生诈骗案显示,今年8月以来,有中介机构和个人冒充华中师范大学武汉影视工程学院和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以3万元到6万元不等的价格,先后售出假录取通知书2000多份,目前已查实的受骗学生共有1750多人,涉及全国17个省市,涉案金额高达1亿元。
目前已有4名重要犯罪嫌疑人被抓获。经初步审查,石某等4人,自称是武汉影视工程学院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采取逐层发展“下线”、按招收人数返利的方式,发出伪造录取通知书1750份,以3万到6万元不等的价格卖给考生。很多考生家长的亲戚、朋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编入假通知书的“传销”网……
9月17日,20岁的倪霞背着一只旅行包,斜挎着一只小包走进华中师范大学武汉影视工程学院(以下简称“影视学院”),校内有很多提着行李的学生和家长,负责接待的人来往穿梭,一派热闹的景象。
在录取通知书验证处,工作人员对倪霞的录取通知书检验后,无声地交给另外的工作人员,后者又将她带到宣传疏导处。另外的工作人员拿着倪霞的录取通知书告诉她,她的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她受骗了,她就是刚被武汉市警方侦破的特大招生诈骗案的受害者之一。
工作人员询问倪霞的录取通知书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的,花了多少钱,但倪霞一言不发地离开人群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拿回她的录取通知书愤愤地走出“影视学院”,而当地警方临时设立的报警点离她仅有几米的距离。
就在前一天晚上,倪霞带着梦想,坐上火车,从山东赶往湖北,在车上,她可能想象了大学校园的样子、同学们灿烂的笑脸以及美好的大学生活。但是她和“影视学院”的缘分只有尴尬的十几分钟。
发现假录取通知书
被骗考生遍布山东、河南、湖北、湖南、甘肃、宁夏、新疆等地,家长们为了获得录取通知书都向中介交了3万元到6万元不等的费用
早在8月20日,“影视学院”接待了第一位持有假录取通知书的考生家长。该校招生就业处处长潘敏回忆,当时,一位来自山东淄博的家长到该校查看学校情况,并称孩子已被该校电子商务专业录取。潘敏顿生疑惑,因为该校并没有在山东地区招商务专业的学生。
潘随即查看了该家长所持的录取通知书,他吃惊地发现通知书是假的。稳妥起见,潘带着学生家长到新生招录现场,在湖北省级招生机构资料中查询录取结果,但结果显示,资料里并没有该考生的录取信息。
随后,家长吐出实情,他的孩子考分并不高,但他交了3万元给中介,才得到这份通知书,对方承诺保证他的孩子可以入学。
在发现第一例假通知书后,潘敏每天都会接到很多家长和考生打来的电话,咨询录取通知书的真假或验证录取情况,之前潘敏的小灵通号码已在媒体上公布。
“从8月中旬到现在,我已接到上千个咨询电话,有真的也有假的(录取通知书),高峰期一分钟一个电话。”9月15日,潘敏说。从该校掌握的情况看,被骗考生遍布山东、河南、湖北、湖南、甘肃、宁夏、新疆等地,其中,湖北、山东、河南数量较多。家长们为了获得录取通知书都向中介交了3万元到6万元不等的费用。校方感觉事态严重,于8月27日向武汉市公安局文保分局报案。
在中国,上大学仍然是改变个人命运的最主要途径之一。所以湖北省教育厅学生处处长杨永才称,家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中国父母的普遍心态,所以孩子考上一般院校时,想通过关系让孩子读重点高校;孩子考得不好时,也想通过关系花钱让孩子上大学。
张力就是这样的父亲,八九月份,他委托自己的妹妹两次从宁夏远赴武汉,以5.8万元的价格为自己的孩子买到一份“影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9月5日,在临别武汉时,他的妹妹来到“影视学院”查看情况,结果被告知,录取通知书是假的。
张随即向警方报案。武汉市警方顺藤摸瓜,在抓到3个中间人之后,终于在武汉市武昌区茶港的一家经营润滑油的店铺内将嫌疑人高某抓获,收缴了大量考生准考证、成绩单和伪造的录取通知书及8.6万元现金。这宗震惊全国的特大招生诈骗案终于浮出水面。在警方协助下,张拿回了被骗的5.8万元。
销售网络如同“传销网”
从今年8月20日开始,石某等4人采取逐层发展“下线”、按招收人数返利的方式,在数省发出伪造录取通知书1750份,以3万到6万元不等的价格卖给考生
高某电脑中储存的资料显示,他已对外发出78份“通知书”,就在警方搜查的过程中,先后有11名“下线”前来取“货”。据高某交代,他是从一个姓曹的男子手中以每份2万余元的价格“批发”到这些“通知书”的。
9月7日下午,在深圳某大酒店,曹某被警方抓获。曹交代他的“上线”姓王,王某自称是武汉影视工程学院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警方随即将王某及另一名犯罪嫌疑人石某抓获,并在王的住处等地查获1550余万元涉案赃款。
经初步审查,从今年8月20日开始,石某等4人,自称是武汉影视工程学院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采取逐层发展“下线”、按招收人数返利的方式,网罗了一批人,分别在山东、河南、河北、浙江、安徽、湖北、甘肃、宁夏等地发出伪造录取通知书1750份,以3万到6万元不等的价格卖给考生。很多考生家长的亲戚、朋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编入假通知书的“传销”网。
据称,一份假通知书最少经过4个中间人,最多的经过12个中间人,因此,数万元不等的资金被各个中间环节分割。
河南省驻马店,某乡房产所的工作人员王建国的儿子今年高考的分数只有200多分。王建国一脸无奈地说,“小孩子不争气,就喜欢体育,没办法”。但是一次与同事聚餐时,他的同事王静和说,他的侄子刘朋曾经在武汉上大学,交际广泛,据说有办法让他的儿子在武汉上大学。
于是,王建国给刘朋交了2.8万元,刘朋找到他的大学同学邹某的妹妹邹晓波,邹晓波给王建国立下2.8万元的收条,并提供了一份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邹晓波最后找到自称“与学校有关系,负责搞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的李刚。李是武汉人,他的上线不得而知。
早在9月4日,王建国就获得一份“影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第三日,王从驻马店赶到“影视学院”,结果被告知他的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当王建国打电话找李刚退钱时,李刚不承认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并说,还可以上学。
9月17日原本是“影视学院”新生报名的第一天,但是数天前,校方一一电话通知每位新生,将报名时间推迟到9月20日和21日,校方估计17日和18日将是考生持假录取通知书报名的高峰。
9月17日,王建国、王静和二人第三次来到“影视学院”,但均被告知他们的孩子不能入学。当他们再次找到李刚时,李刚责怪他们“来得太早,暴露得太早”,所以责任不在他而拒不退钱。
“他说,他就是靠这个生活的,每年都搞这个,每年都有人走后门进来了。”王静和说。
招生诈骗的土壤
传统招生政策中弹性空间大和信息不透明化,使得招生中介有了生存的土壤。正是因为往年有“成功”的范例,所以很多家长都相信招生中介的承诺
随着更多的学生持着假录取通知书报到,校方发现,冒充“影视学院”的假通知书有几种不同的版本,显然制假者有几支不同的队伍,而以石某为头的这支队伍涉案金额最大。据称,石某去年曾负责“影视学院”的招生工作。
据华中师范大学校长马敏介绍,“影视学院”原是湖北黄鹤影视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投资建设的,属华中师范大学主管的二级院校,原校长由资方董事会聘请,学院财务处长、招生办主任等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均由资方委派,石某就是资方委派到“影视学院”负责招生的工作人员。而“影视学院”去年拥有独立招生权,华中师范大学仅有监督权。
但后来湖北黄鹤影视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退出该项目,并于今年8月初将该项目转交给深圳天有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影视学院”的党委书记、校长、招生办主任等重要部门的负责人都由华中师范大学委任,“影视学院”今年的招生工作也完全由华中师范大学操作。虽然石某已不再是“影视学院”的工作人员了,但是私下仍以“影视学院”招生负责人的身份进行诈骗。
“往年都有‘点招’,都进了学校,为什么今年不行呢?”9月15日下午2点多钟,一对中年夫妇在“影视学院”招生办公室里得知自己受骗之后喃喃自语。那位母亲说,她的女儿今年高考的分数不高,但是他们向一位自称可以保证她的女儿入学的人交了2万元。“2万元是定金,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拿到,等拿到录取通知书还要交1.5万元。但是现在这个人的手机打不通了。”
湖北省教育厅学生处处长杨永才称,正是因为往年有“成功”的范例,所以很多家长都相信招生中介的承诺。
据了解,在我国传统的招生政策中,有很多特殊政策是招生中介可以生存的空间。“如实施了多年的定向招生政策规定,凡是报考了规定的艰苦行业或者艰苦地区的考生,将予以降分录取。考生们仅仅是为了升学,并没有想到要去那个艰苦的行业或地区工作。”湖北省教育厅学生处处长杨永才说,“实际上,考生毕业后并没有去这个行业或者这个地区,但是招生中介和定向单位或者地区,事先已经达成默契,所以虽然考生与录取单位或地区先前签订了协议,但并不会执行。而招生中介从中赚取了大量的钱财。”
此外,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由于大学扩招,高校资源紧缺,为了节约国家财政开支,我国高校开始吸收社会力量开办二级学院。为了鼓励社会力量,政策允许独立院校享有自主招生权和“点招”特权。
但投资方往往追求经济利益,与不良中介和社会不法分子合作,经营招生业务,这就是违规招生。据称,去年,湖北省共有7所独立院校因违规招生而受到处罚,“影视学院”因未经审批就从事招生、并在录取分数线以下招收了70名学生也名列其中。而7所院校违规招收的学生,最终被批准入学,但至今仍然没有解决学籍问题。日前,记者从权威渠道获悉,湖北省教育部门将为这批学生解决学籍问题。
湖北省教育厅学生处处长杨永才称,“点招”的规定也是对社会力量投资二级院校的鼓励性措施。据称,在达到录取分数线或者差几分的情况下,由投资方“点招”一定的录取名额,以解决对学校发展作出贡献者的孩子、亲戚的入学问题。
“作为一种鼓励性措施,在西方很多国家也实行这样的做法。”杨永才说。据了解,除了特殊政策外,在实际录取过程中,也有不少弹性做法,成为招生中介牟利的渠道。如招生工作中有按120%比例投档的规定,比如某校某专业在某地有10个招生指标,当地高招部门就按填报该校该专业志愿考生的考分从高到低排出前12名投档,该校因为多出20%的选择权,既可以只挑前10名,也可以挑后2名,这就为居心叵测者开了方便之门。
再如,高校招生录取工作有“补录”、“增招”等做法,即在高招工作“尘埃落定”的时候,还会出现增加招生指标的现象,但是由于信息的不透明,使得招生中介有了可乘之机。
正是因为传统招生政策中弹性空间大和信息不透明化,使得招生中介有了生存的土壤。
“阳光招生”堵住灰色中介?
近年来,招生诈骗事件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但是今年湖北省全面实施‘阳光招生’,使得招生中介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一些招生中介只能铤而走险”
杨永才称,高考存在多久,招生中介就存在了多久,伴随高考的灰色经济也长期存在。多年来,招生诈骗也屡禁不绝。今年,除了有人冒充“影视学院”进行诈骗外,湖北水利水电职业技术学院也发现有考生持假通知书前来报到。校方称,受骗学生至少在100人以上,多来自西藏、甘肃、宁夏、山东、江西、河南等地。假通知书上字体五花八门,有手写体,有蓝色字体,有的有明显涂改痕迹,有的甚至除学生姓名外,连编号、日期都没有。此外,去年以来,武汉市警方还破获了12起招生诈骗案,涉及考生500余名,金额300多万元。
近年来,类似的事件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2004年,高校招生过程中,除了伪造高校录取通知书诈骗钱财外,还发生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违规招生、西安音乐学院借录取向考生乱收费的违规行为。
据介绍,招生诈骗有几种惯用的伎俩:如不法人员冒充或勾结高校招生人员,用伪造的录取通知书和收据、发票骗取考生和家长;谎称有“关系”、有路子,能弄到计划外的指标、“点招”名额或降线录取指标,用假录取通知书骗取考生和家长;或打着高校独立学院的旗号,进行非法招生,企图在新生报到时混入高校;隐瞒真相,谎称可录取为全日制国家统招生,而实为自考、成教生,把高职、高专性质的招生说成是本科性质;有的甚至以高校的名义建立虚假的招生网页、网站,进行招生诈骗的新手段。
“但是今年湖北省全面实施‘阳光招生’,使得招生中介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一些招生中介只能铤而走险,进行诈骗。”杨永才说。
据了解,湖北省自2002年开始,逐步实施“阳光招生”。杨永才介绍说,“阳光招生”就是取消传统招生政策中的弹性空间,取消定向招生、“点招”等做法,并坚持“不退档,不换录,不补录”的政策,所有考生都要通过省级招生机构在网上从高分到低分录取。“不可以有人为因素临时改变招生制度”。
在招生录取过程中,将更多的信息和录取规则向社会和考生公开,考生可以按照高校公布的规章制度来查询是不是能够被录取以及能录取到什么专业,并且可以知道高校在招生录取中在做什么、怎样做,同时还可以监督高校是不是在按照国家相关的要求进行录取。
“可以说今年湖北省是全国执行招生政策最严格的省份之一,我们力图打造公平的教育环境。”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陈传德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政策刚性了,老百姓是欢迎的。”
杨永才称,往年招生期间,招生中介十分活跃,录取现场被招生中介和家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录取现场附近的宾馆住满了人,都是招生中介和家长,但是今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不死心的家长们
“这个事情总得有个结果”;“这么多人上当受骗,他们(指教育部门)总不能不管”
对于这次遭到诈骗的考生,湖北省教育厅宣布,所有持假录取通知书报到的学生,不可能进高校读书。
但是仍有很多考生家长明知自己受骗却不愿报案,一方面,因为假通知书几乎都是朋友、熟人“凭关系搞到的”,所以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追回来,另一方面他们寄希望于政策网开一面。9月17日下午,王静和和王建国踏上了返回驻马店的火车,但是王静和在电话里说,过几天他们还会回来的,“这个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如果回去复读,已经比别人晚一两个月了,况且现在高中的学位都比较满。所以还是看看能不能上其他学校。这么多人上当受骗,他们(指教育部门)总不能不管。”来自湖北荆州的一位受骗家长抱着侥幸的心理说。
据了解,此次受骗考生一般为城镇学生,其家庭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相对比较好。但也有经济很差的家庭受骗。9月17日,当山东济宁的黄贞良和儿子黄常开出现在“影视学院”的时候,引起了众人的同情,在30多度的高温里,黄贞良穿着两件衬衣,脚上穿着手工布鞋。
黄说,他有3个儿子,大儿子今年参加了高考,二儿子正在读高中,小儿子在读初中。黄在一家石灰窑打工,一个月的工资500元,他家的5亩地由他的妻子一人种植。
9月17日凌晨4点,黄带着儿子黄常开乘火车前往华中师范大学武汉影视工程学院“报到”,但工作人员告诉他们,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尽管黄贞良不承认录取通知书是花钱买来的,而是校方邮寄的,但是在遭到校方否认后,黄贞良默默地选择了返乡,他们带回去的还有他们带来的三四袋鼓鼓囊囊的行李,里面装的是为儿子在大学里准备的各种生活用品。□采写/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鲍小东
编辑:林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