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横滨丸”客轮到了天津港。天津已被日军占领。安昌旭一下船就去了火车站，准备乘火车去东北。冯之岐、郑中华本来也想乘火车去菱湖，可听人说去菱湖的火车已经不通了。海外游子回到祖国，应该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可是冯之岐、郑中华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日寇不请自 来反客为主，成了这座城市的主宰。满城都是戴着猪耳朵战斗帽的日军，街路上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看着日寇的铁蹄骄横地践踏自己的国土，看着凶残的日军欺凌自己的同胞，他们怎么能轻松起来呢？他们无暇游逛这个天子津渡之地的繁华街市，也无心品尝狗不理包子、起士林点心，他们归心似箭，昼夜兼程地往家赶。

    冯之岐、郑中华像难民一样提着自己的行李匆匆上了通往菱湖的公路。天津距菱湖不算很远，只有一百多公里，可是靠步行得走三四天。好在他们身上有些钱，偶尔可以搭上一段农民的马车。路上他们经过一个中国军队与日军激战过的村庄，这里的景象惨不忍睹。中国军人的尸体和无辜百姓的尸体遍布在村内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和房上、院里，已经发黑的尸体好像被充了气，膨胀得几乎要破裂。被炮击过的村庄处处残垣断壁，一片焦土，就连葱绿的树木也被剥夺了生命，缺枝少桠地立在那里。一个赶车的农民告诉他们，日军士兵都像野兽一样，见到妇女就强奸，就连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也不放过。还有的日军士兵把中国人杀了，还挖出他们的心肝炒了吃。

    “真是棺材里的老鼠———吃人心肝。”冯之岐听说日军吃人后，气愤地说。

    “之岐，你这个比喻太温柔了。老鼠？我看他们比豺狼虎豹还凶。”郑中华说。

    在路上他们也曾遇到过一队日军骑兵，幸运的是他们只是被抢走了一些钱物，其中包括他们从日本给家人带回的礼物。也可能正是这些东西救了他们，使还没有完全灭绝人性的日军士兵觉得他们似乎是日本人的朋友，而没有戗害他们的性命。

    “真是强盗骑疯狗———恶人凶马。”望着日军骑兵的背影，冯之岐恨恨地说道。

    “这伙鬼子够客气的了，没要咱们命，这是拣着了。”赶车的农民庆幸地说。

    “等我手里有了枪，也让他们尝尝中国人的厉害！”郑中华咬牙切齿地说。

    一路上见到的惨相和经历的事情更激起了他们对日寇的仇恨，他们恨不得立即拿起刀枪，和日寇拼个你死我活，出出心中的恶气。这么走了四天，他们到了菱湖。菱湖还没有被日军占领，但也是人心惶惶，已有富户开始南逃。

    冯之岐到家后，冯明达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儿子竟违背他的意旨回来了。冯明达虽一派儒雅风度，可见到不听话的儿子，也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火气：“不是写信告诉你不让你回来吗？你怎么回来了？”兵荒马乱的，冯明达怕断了冯家香火，才特意写信不让儿子回来的，可儿子竟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自己跑回来了。这让冯明达生气，更让他担心，万一儿子有个意外，他的一片家业留给谁啊？冯之岐当然不能告诉父亲是党组织安排他回来的，父亲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在路上他就想好了回答父亲的词儿，他想说在日本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不得不回来。回到家，看到父亲一脸沧桑，又不忍和他说假话了。记得自己离开菱湖时，父亲还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不过一年半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大变化。

    “爸爸，大敌当前，国家有难，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坐视不管，让父老乡亲任人欺侮？”

    “你一个书生，回来有什么用啊？宋哲元、张自忠那么多部队也没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地打啊。”冯明达说的这两位将领其实都是爱国的，只是一时未得施展，特别是张自忠，后来成了全国著名的抗日英烈，在北京极少以人名命名的街路中，有一条就叫张自忠路。

    “他们不打，会有人打的。这么肥美的燕土赵田怎么能白白送给日寇？”

    “儿子回来有什么不好的？在家里呆着，怎么也比留在日本放心啊。那些个日本鬼子，说翻脸就翻脸，和他们在一起，就像和狼在一起，你放心，我可不放心。既然回来了，还埋怨他干什么，总不能把他再赶回去吧？”见儿子回来，母亲倒是挺高兴，她早就想和儿子亲近亲近，可丈夫一直在埋怨儿子，她插不上话，儿子说完，她马上接了过去。

    “你这是妇人之见。回来就安全吗？这个地方早晚不也得被日本人占了吗，你没看很多富户都已经逃走了吗？”冯明达斥责妻子。

    “那咱们也走。”冯母说。

    “咱们也走？咱们怎么走？把这么一大片家业都扔给日本人？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

    “那可怎么办呢？”冯母说。

    “父亲，国家保不住，咱们这点儿家产怎么保得住啊？对付日本鬼子没有别的办法，就得和他们打。”冯之岐虽未同组织接上头，但他知道，组织上让他回来，那一定是有安排。

    “好吧，你回来了也好。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我已经托人给你说亲了，就是人家还没回信。”冯明达又把话题转到了儿子的亲事上。

    “爸爸，婚事您就别操心了，以后我自己处理吧。不过，父亲，我看您还是和母亲走吧。我可能要参加抗日工作，你们在这里不安全。”

    “你是你，我是我，你抗你的日，我行我的医，我不能走！”冯明达很坚决。“之岐，你先吃饭，完了上澡堂子泡个澡。”

    “不行，我还有事儿，得先出去一下，饭回来再吃。”冯之岐见劝不动父亲，急着去和组织接头，走了。

    冯之岐要去找张光复领任务。张光复早回来一些日子，已经在菱湖一带开展起了抗日救亡工作。他组织了抗日救国会，向群众宣传抗日的道理，动员群众支援我军同日军作战。他见到冯之岐非常高兴，说是这下子可有了好帮手了。

    菱湖是京南重镇，是日军南犯的必经之地。守住菱湖，可以延滞日军南下。郑铁骑的部队就被调到菱湖，负责镇守这座古城。郑铁骑的团不是蒋介石嫡系部队，可这个团的战斗力不差，特别是在郑铁骑的鼓动下，这个团官兵抗日士气高昂。

    郑中华从日本回来后，马上被父亲安排到本团当兵。郑铁骑看到儿子个子又长了，身体更棒了，非常高兴，说这个块头儿上了战场，小鬼子肯定不是个儿。郑中华确实没给父亲丢脸，他从小受父亲熏陶，站立行走，言谈举止，就具有军人气质，后来又练过摔跤、散打，对部队生活适应很快。队列练习对郑中华不是问题，不管是齐步走，还是正步走，向左向右转，在学校都练过。拼刺刀郑中华是没练过，可他个子大，有一副好体格，步伐灵，动作快，不管是攻是防，都有优势，练了几天后，那些老兵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困难的是射击。郑中华小时候虽然跟父亲打过靶，但毕竟次数有限，现在子弹又缺，舍不得实弹练习，枪法怎么样就得战场上看了。而且郑中华还有一个优点，尽管他是团长的儿子，可他从不自恃高人一等，遇到危险的事儿，他抢着去，有了难干的活儿，他争着干，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很快就成了连里的模范士兵。

    郑中华也有心事，他放心不下直子。不仅是直子，还有直子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怕父亲因为他找了一个日本女人做媳妇和他发火，更怕父亲再给他包办一个，对不起直子。于是他就盼着快点儿打仗，打完仗好把直子接到中国，让父母享上天伦之乐。（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