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册编好了,许非同如释重负。望着桌上那一摞整整齐齐的稿件,他本已龟裂的心田如同降了一场春雨,变得润泽、潮湿,开始孕育生机。他端详着《许非同画集》那几个气
韵生动、笔力雄健的行书,渐渐地在脑海中叠印出了如下画面:飘着墨香的精制画册;朋友同仁热情的祝贺;报纸上刊发消息;记者伸着话筒采访……    在美院读书时,许非同是高材生,那时的朱丹与许非同相比,简直就是丑小鸭与白天鹅。朱丹也知道许非同看不起他,特别是许非同和他暗恋多年的辛怡好上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愈发疏淡,上个月,久不联系的朱丹突然登门造访,送来了两张个人画展的请柬,请许非同夫妇务必届时光临指导。
   朱丹走了以后,许非同烦躁得一夜未眠。搞艺术并非勤奋就行,还需要天赋与灵气。以他对朱丹的了解,她的画拘泥并匠气,偏偏就是这么个连造型能力都很差的电影院美工,也成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并举办了个人画展,难道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画展许非同自然是不会去看的,朱丹送请柬来也不过是想羞辱他一番,这点许非同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晚上看电视,许非同还是无意间看到了朱丹在摄像机前春风得意的神态。当时许非同就想,总有一天,他会让混入缪斯圣殿的低劣之作在真正的艺术佳品面前黯然无光。
   许非同有些激动地赶到红蜻蜓文化发展公司时,石羽已在办公室里恭候多时。他翻了翻许非同的画稿,似乎很内行地评点几句后,就叫来出版部的一位小姐,让她安排下厂制版。随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书让许非同签字。合同条款许非同早已熟知,他大体地扫了一眼,就在乙方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非同起身要走,他想尽快把画册将要出版的消息告诉小雨。他知道,除了自己,最关注这件事的恐怕就是小雨了。石羽见状双手一按,做了一个留人的手势。
   “许先生,你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有些事情恕我直言相告。”
   许非同有些不解地望着对方:“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最近几天,嫂夫人……”石羽用手把两侧稀疏的长发向头部的中央空地上拢了拢,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挑选合适的字眼,稍停,才接着说,“工作中有些神不守舍。前天,竟多交了两万多的税金。你也知道我对她本来是很信任的,可是,她要是……”
   许非同心头一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直说了吧,她要是总出差错,公司要考虑调换一下她的岗位,你老兄也知道,会计病休,财务上就她一个人顶着,这可是个关键岗位,马虎不得哟!我和她谈了两次也不见效果,你老兄整天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不了解她最近是怎么了?”
   “石总,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许非同站起身,长吁一口气,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焦虑,“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让她珍惜这一份工作。请您放心!”
   走出红蜻蜓文化公司那座漂亮的四层小楼时,许非同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凭他对辛怡的了解,他知道如果妻子已经到了无心工作的地步,肯定是在股市上又遭重创了。她是一个要强的人,以前在工作上从来无可挑剔,只是炒股以后才时而出一点差错,但像现在这样重大的失误还从来没有过。他有些惊恐,仿佛那个已然走远的厄运突然又龇牙咧嘴地挡在了自己面前。九月的北京,本是秋高气爽的宜人时节,许非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乌云与闪电似乎也正在他的头顶上聚集,一场暴风雨似乎马上就要来临。
   一进家门,许非同的预感就被辛怡那张阴沉的脸证实了。
   “电话也不开,手机也不接,这几天你死到哪儿去了?”辛怡显得更憔悴了,她面色如土,两个眼圈又青又黑,而且浮肿得厉害,像是几天没有睡觉。
   因感冒休假的彤彤在屋里喊了一句:“又吵,又吵,再吵我就回学校了。”许非同见女儿在屋里,就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几天我在画室整理画册。”
   辛怡跟了一句:“天都快塌了,你还有心思整理画册?”
   许非同不以为然:“大不了又赔了点钱嘛?别那么夸大其辞!”
   “我夸大其辞?”辛怡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嘴里忽然冒出了李商隐的一句诗,“你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