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栋 本网记者 肖黎明

　　8月5日中午。湖北省公安县杨家厂镇。在该镇福利村的一条小路上，记者遇到了退任的村负责人。记者问他，最近村里的灭螺工作做了没有，老人很肯定地回答说做了，还开了灭螺现场会。当记者向他介绍了记者此次调查的情况后，老人大吃一惊：“难怪村里的血吸虫病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在灭螺 现场会上都敢做假，真是胆大包天！”

　　记者调查 血防站长顶风作案

　　公安县位于江汉平原，素有“百湖县”之称，是湖北省血吸虫病流行的重疫区之一。全县104万人口，有64万人受到血吸虫病的严重威胁。然而，面对如此状况，公安县在血防工作中却弄虚作假，去年7月被媒体曝光两个月后，一场声势浩大的秋季药物灭螺现场会在公安县杨家厂镇召开。

　　灭螺现场会由分管水利的副县长王勇唱主角，全县18个乡镇场的负责人、所有血防站(现改为血防组)站长全部参加。另外，县政府还从附近村组调集了数千名村民，在长2万米、宽8米的易感地带进行药物灭螺。

　　钉螺是血吸虫病的载体，传播血吸虫病的尾蚴就是通过钉螺游入水中。人或者哺乳动物一旦接触了含有尾蚴的疫水，就可能感染血吸虫病。尽管烈日炎炎，但为了赶走“瘟神”，村民们还是积极投入到灭螺工作中。

　　在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中，却有一个人总是阴沉着脸，显得心事重重。参加灭螺现场会的许多村民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杨家厂血防站的职工魏文广。

　　灭螺现场会的前一天(2004年9月24日)上午，魏文广按站长蔡士军的吩咐，租用绿化村村民翟忠文的三轮车，从相邻的麻豪口血防站仓库领回70袋灭螺药品(60袋氯硝柳氨、10袋五氯酚钠)。因灭螺现场会离翟忠文的家很近，魏文广便将灭螺药放在他的家中。可到了下午4点左右，蔡士军又电话通知魏文广将灭螺药全部运到公路边，由麻豪口血防站站长刘辉香联系来的车运走。

　　魏文广记得，刘辉香联系的是一辆白色小型集装箱车。“但灭螺药到底运到哪里去了，蔡士军没有说”。

　　灭螺现场会的当天，魏文广又在蔡士军的安排下，从麻豪口血防站仓库运回来几十袋氯硝柳氨。

　　2004年9月28日中午，蔡士军要魏文广将未用完的27袋灭螺药，用三轮车运到藕池镇一个叫高场的小集镇上，由蔡士军安排的人接走。

　　据了解，蔡士军两次运走的灭螺药价值8万多元。事后，蔡士军给了魏文广1100元，说是给他的住房作维修费。

　　此事发生后，魏文广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因为国家按标准下拨给杨家厂血防站的灭螺药，蔡士军安排预防员仅仅使用了十分之一。“这样用药，根本起不到灭螺的效果！”也就是说，公安县耗资近十万元、投入数千名劳力召开的灭螺现场会，回报的仅仅是4个字：劳民伤财。

　　办案机关 相互踢“皮球”

　　尽管蔡士军盗卖灭螺药品做得很隐密，但时间一长，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今年3月底，县血防办领导将蔡士军紧急召去，说有职工投诉他盗卖灭螺药品，公安机关和检察机关也都接到了“状子”。蔡士军听后惊恐万状，打电话要魏文广连夜赶到县血防办，但遭到魏文广的拒绝。

　　次日，蔡士军早早地来到魏文广家，要魏为他写证明，说不写的话，他“就要撤职，就要坐牢，就只有死路一条”。无奈之下，魏文广按他的要求写了一份证明，证明27袋灭螺药卖了1300元，蔡士军已作房屋维修费交给他了。

　　考虑到有关部门要将1300元追回，蔡士军当场给了魏文广500元，表示余下的800元在追讨时再给，并一再许诺“决不让魏文广吃亏”。

　　蔡士军走后，魏文广觉得此事不妥，便找到杨家厂派出所的警官黄敏，将蔡士军到他家的经过讲了一遍，并将500元退还给了在派出所接受讯问的蔡士军。

　　8月8日，记者来到杨家厂派出所。据所长张光军介绍，举报人反映蔡士军盗卖了97袋灭螺药(其中87袋氯硝柳氨、10袋五氯酚钠)。蔡士军只承认卖了27袋，价值5000多元。蔡士军先说买主是操湖南口音的人，后又说卖给了黄山头镇车记鱼需门市部的车世文。

　　派出所起先以涉嫌盗窃罪立案。4天后，公安县检察院侦查监督科和反贪局派人介入，以涉嫌贪污罪参与调查。尽管有人证明70袋灭螺药是蔡士军安排从翟忠文家运走的，但运到哪里却始终查不清。最后，派出所没收了蔡士军1.66万元“退赃款”，上交给了地方财政部门。

　　张光军反复对记者强调，派出所没有对蔡士军采取任何强制措施，“钱是他主动要求上缴的”。

　　记者不解：既然蔡士军交待27袋灭螺药只卖了1300元，为什么派出所要收取退赃款1.66万元呢？此外，办案机关核实盗卖的27袋灭螺药价值达5000多元，蔡士军无论是涉嫌盗窃罪还是涉嫌贪污罪，都已够了立案标准，为什么没有对蔡士军采取强制措施？张光军说，要了解这两个问题，只有去问县检察院。

　　8月9日上午，记者来到公安县检察院。检察长关爱平说不知道此事。

　　离开检察院后，记者打通了反贪局副局长余斌的电话。余斌称此事是由侦查监督科负责。侦查监督科科长胡伟告诉记者，由于没有找到70袋灭螺药的买主，检察机关无法继续调查。“现在已由派出所作了处理”。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刑法学副教授赵俊新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这种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盗取公共财物的行为应构成刑法上的贪污罪。虽然犯罪数额还需要进一步查实，但就能够证实的5000多元来看，业已构成了犯罪。况且，本案情况特殊，行为人将用于灭螺的药品盗取，直接影响防疫工作的成败，属于情节恶劣的范畴，应当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门市部 私卖灭螺专用药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记者驱车来到了湖北与湖南交界的黄山头镇，找到了蔡士军所称的灭螺药的买主———黄山头镇车记鱼需门市部的车世文。

　　下面是根据录音整理的记者与车世文的对话(记者简称“记”，车世文简称“车”)：

　　记：你的鱼需门市部主要经营什么商品？

　　车：凡是与渔业生产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卖。

　　记：卖灭螺药是你的经营范围吗？

　　车：不是。但其他鱼需店都在卖。

　　记：杨家厂血防站的蔡士军卖过灭螺药给你吗？

　　车：蔡士军以前在黄山头当过血防站副站长，我们很熟悉。去年他一次性地卖过二十多袋灭螺药给我。

　　记：这种灭螺药好卖吗？

　　车：好卖得很，就是买不到，一般都是别人送到店里来。

　　记：你是否知道这是不能买卖的灭螺专用药品？

　　车：不知道。我们镇上有六七家鱼需门市部，近几年几乎家家都有灭螺药卖。

　　记：这些药都卖到了什么地方？

　　车：大多是一些养鱼专业户买回去清洗鱼池。因我们这里和湖南交界，所以湖南、湖北的买主都有。

　　责任追究 “雷声大，雨点小”

　　在大量灭螺药品被盗卖的背后，记者发现，公安县近几年的疫情在急剧恶化：有螺面积由2002年底的34913亩上升到2004年底的72678亩，增加钉螺面积37765亩；全县晚期血病患者由2002年底的225人上升到2004年底713人(不含已治)，增加488人。

　　去年7月媒体曝光公安县的问题后，湖北省委、省政府责成荆州市和公安县会同国家卫生部、省卫生厅调查组对此事进行了全面调查，结论是：“公安县委、县政府对于在血防工作中出现的问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县血防办对有关统计数据把关不严，查处不力，负有领导责任；夹竹园、杨家厂、斗湖堤等乡镇血防站挪用经费，弄虚作假，负有直接责任。”

　　公安县委、县政府受到了怎样的处理，记者无从得知；而负有领导责任的公安县血防办主任黄文荣、副主任王德俊和防治股股长何坚，仅仅受到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负有直接责任的夹竹园、杨家厂镇血防站站长王烈武、徐明田同样只是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王烈武同时被行政记大过，预防统计人员陈勇、李光松、张婷受到行政记大过处分。

　　蔡士军盗卖灭螺药案东窗事发后，公安县血防办公室召开党委会议，决定将其停职，并将这一情况通报给了办案单位。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蔡士军被停职后，县血防办安排职工陈勇临时负责血防站工作(陈勇系原夹竹园血防站职工，因弄虚作假被媒体点过名)。陈勇走马上任后，蔡士军没有向其移交单位公章，血防站也没有一分钱的办公经费。不到七天，陈勇便甩手不干了。

　　直至今日，杨家厂血防站仍处于瘫痪状态，上半年应做的查螺灭螺工作基本“停摆”。工作无人做，上面下达的各项任务又要完成，怎么办呢？惟一的办法只有老门路：继续在数字上造假。“是不是只有杨家厂血防站没有领导才造假呢？”记者问。杨家厂血防站一徐姓职工说，弄虚作假事件被曝光后，公安县没有一家血防站停止造假。事实上，想不造假也不行。现在每个乡镇的预防员只有3到4人，而要普查的钉螺面积又很大。以埠河镇为例，3名预防员要查的面积有8到9万亩。“别说查螺，就是全部走一遍也不可能！”

　　截至记者发稿时，又从公安县传来消息，县血防办在记者采访后，安排了原副站长刘红均主持杨家厂血防站的全面工作。与此同时，记者还收到了县血防办《关于杨家厂血防站倒卖灭螺药物氯硝柳氨的情况说明》，文中仍然说卖掉的药品只有27袋，且将主要责任推到了魏文广的身上。此外，县血防办决定在派出所罚款的基础上，“给予蔡士军行政记大过处分、撤销站长职务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