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它们有一人高,直径约有80厘米,通体是红褐色。用手触摸,温凉,似有生命的脉搏跳动。一顿间,你便感悟了在亿万年时空中传递的生命密码。
有的尚保留树皮清晰的纹络,甚至清晰地让你觉得是一段刚刚砍伐的红松木,它棱角分明,疏密有致
;有的横截面上能看到清晰的年轮,冰与火的激荡在时空里荡起点点涟漪,一圈圈下来,凝滞在了没有历史记载的已往。已往是没有记忆的永恒。透过时空地火的锻炼,透过时空冰川的冷却,于是,一段活生生的生命凝固下来,这不是复制,这是真实的生命本体。美丽的年轮和树皮的沧桑记录着、提供着远去的那个年代的若干信息。 我所说的便是木化石,又叫硅化木。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烟台。当时我正与朋友在烟台山游玩,碰到一个兜售硅化木的小商贩。摆放着的硅化木品种单一,质地一般,只是一些形态模糊的残枝断木。但是我却买了一块,我只想置于书房的桌头,时时品味。然后让这种亿万年的沉静荡涤我内心的浮躁,最终得以平心静气,无欲则刚。生命毕竟是转瞬即逝的,何必计较过多呢?这种冷静具有长久的穿透力,试问世间还有谁能抵得过它所经历之一二。
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于是它便走入了我的生活。
再次相遇时,是在去阿勒泰的路上。经过一个僻静的戈壁村庄,停车休息。一个河南口音的小伙子走上前,向车上的乘客兜售核桃和鸟蛋化石,五元一枚。足足有一尼龙袋子。我问他有没有硅化木。他悄悄地把我引领到一个嘈杂的卧室内。地上摆满了一堆堆零散的硅化木。他说都是从戈壁滩挖的。我感到无比震惊,面对这些被随意处置的硅化木。
走出门。心情沉重。突然看到一个大的指示牌,上面提示土丘的后面有一处硅化木园,并且标出了一株高大雄伟的木化石图像。我急切地爬上土丘,极目远眺。天空一碧如洗,飘散开来的是朵朵白云,云层里雄鹰展翅翱翔,好不惬意。就在对面的一个土丘上,一圈围墙里面,有一株高大的铁状物,锈迹斑斑,参天而立。它与木牌上画的一个模样,只是多了一份雄壮和悲凉。它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发出阵阵天问,声震天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惊世之作恐怕只有在时空更替中完成。面对如此天地之灵,我们何敢居功自傲,想来人类只是一瞬间掌握了改造自己命运的方式而已。我们该对自然敬畏,否则我们的下场会更惨淡。
第三次见到它时,是在乌鲁木齐的二道桥市场上。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因为立于面前的是我开篇所形容的模样。震惊之余,我只能长久地感叹。至于感叹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它正屹立于我的面前,我来不及思索出得体的语句。
许多游人也像我这般被它吸引。尽管有的人不一定能张口说出它的名字。然而观过之后,无不感慨。手也不自禁地去触摸,沿着年轮,沿着树皮的纹络。可是无论摸到那里都感觉不到人类文明的气息。人类文明的一瞬比起它来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何况再放之宇宙。人个体生命的短暂就更不值一提了,如鸿毛一般轻。
一个厦门的买主正思量着买下其中一株。他好似很有见地的买主。他说如果运抵厦门后,再配置上一个千年古樟根雕基座,陈设起来就更显得威风雄壮了,势可迫人,有威慑力,可以镇宅。
配置一个得体的基座,以突显它的雄壮,我是赞成的。但是如果这样做只是摆阔,置于家中,用以震慑和辟邪,那么无异于门口摆弄的石狮子。于它大才未免小用,可惜了这亿万年的美丽,最终流落市井之间。
买主话未完,又接着说,如果让外商看到一定卖个好价钱。初始对他良好的印象,便在我尴尬一笑间顿逝。
再去看其它的陈设。一些零散的小块硅化木,形美质佳。颜色是油润的黑褐色,底部配以得体的红漆木质基座,古朴大方。这些小的硅化木只是一些断枝,兴许就是地上那大株硅化木的枝体。它们摆放在一起,相得益彰,心心相系,构成生命信息的统一。
仿佛巨大的生命磁场瞬间打开了时空隧道,我的眼前突现了一片蓊蓊郁郁拔地而起的橛类树木;瞬间好似又听到了恐龙自树下悠闲走过的脚步声,然后便是步伐的凌乱,开始狂奔,伴随着天崩地坼的声响,伴随着熊熊浓烟,整个世界被黑暗覆盖,沉寂了。光明没有到来之前,大地便冰封了。后来的后来,便有了人类,然后有了记忆,然后有了文明,然后文明里便有了店主,也有了买它的商人。我忽然觉得它被亵渎了。谁能读懂它的价值呢?谁去叩响没有记忆的记忆中那尘封的时空信息呢?
就这个价钱吧,要是树皮完整些,年轮完整些,这个价是拿不下来的。店主在说。好像已经和厦门商人谈妥条件。
我独自把玩着一块小的硅化木,解析着生命的奥秘。你真识货,你拿的这块玛瑙化了。店主走过来说。
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击打,发出阵阵清脆的玉罄音,震荡开周围沉闷的空气,余音袅袅,清幽淡远。就似夏日静坐于树阴下,潺潺溪水边,心旷而神怡。我正闭目搜寻缭绕余音。店主又发话了,你看看,这里一个树洞,你看看洞里是什么?嘿!是水晶。
我的确看到了在幽深的小树洞中,璨然生辉的几粒水晶石。它们是和化石合为一体的,像是竹林的黑地上长出的尖尖玉笋。我惊叹地屏息观赏。
我总觉得它不该陈列在商人的店铺里,更不该不时转手于商人手中。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尤其是对于无法真心体会它真正价值的人。它最好的归宿应该是地质博物馆,毕竟这是不可再生的奇珍异宝。玛瑙化了的木化石,有着玉石般的温润,有着琥珀的颜色,更何况它那个狭小的树洞中藏着几粒璨璨生辉的水晶石。可是此刻它却正在我手中,和我的双眼离得那么近。我开始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真的?
随后我确信这份心里沉重的感觉是真实的,因为它的确在我手中。爱不释手,也需释手。我哪有买下它的资金啊。我只能再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处,并不住地投以敬畏的目光。我知道我这是对生命的敬畏,有了这种敬畏,我便能知道如何好好地珍惜属于我的短暂年华。
回住处翻看当天的一份报纸,说新疆硅化木破坏严重,不法之徒利欲熏心,已经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然后又说新疆已经禁止大宗硅化木出境。
不知道厦门商人能不能顺利实现他的宏愿。我也不知道此刻我的心情有多么复杂。我只是翻来覆去地打量抚摩过硅化木的双手,然后去默默叩响没有记忆的记忆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