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河北黑矿

　　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栏目8月3日播出节目“探秘河北黑矿”，以下是节目内容：

　　大家好，今天我们来关注煤矿安全。根据国家《安全 生产许可证条例》、《煤矿企业安全生产许可证实施办法》的规定，今年的7月13日，是煤矿企业相关机构提出办证申请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这一天之后，如果煤矿还没有拿到《安全生产许可证》的话，一律停产整顿，整顿后仍然拿不到许可证的，要依法关闭。正因为如此，很多人把7月13日看作是非法小煤窑的大限。那么，现在大限过去了十多天，不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小煤窑是否已经停产了呢？我们的记者到河北的主要产煤区承德进行了调查。

　　河北承德的鹰手营子矿区是河北省的主要产煤区之一。7月29日深夜，当记者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在视线所能看到的范围内，大概有20几个小煤矿在连夜地生产，记者顺着灯光，找到了几家小煤矿。还没有走近煤矿，记者老远就听到了鼓风机的轰隆声；在黑暗中，这家小煤矿只亮着两盏灯，但是可以把煤矿提升煤车的轨道看清楚。突然一束灯光闪了一下，随后不久，矿井上方的绳索动了起来，两三分钟后记者看到一辆煤车从矿井提升出来，一个矿工从载满煤的矿车上跳了下来，当工作人员卸下煤之后，矿工又乘坐矿车回到了矿井。

　　随后，连续在几家煤矿都有装满煤的矿车从地上升起来，有的矿井外工人们在整理采出来的煤，有的正在把煤装进汽车运出去，采煤和卖煤连为一体同时进行。一边是热火朝天的开采，一边是连夜不断的销售，直到凌晨5点多钟，这些煤矿仍然在生产。而在矿区外的马路上能不时见到拉满煤的农用三轮车或者大卡车从矿区开出来。

　　在承德看到，这么热闹的采煤场面，我们的记者一开始以为，这些小煤窑肯定都在大限来临之前，已经拿到了安全生产许可证，否则他们哪敢这么公开的采煤呢？然而，第二天白天，记者再次来到这些小煤矿的时候，却有了惊人的发现。

　　一走近煤矿，记者就看到有几个人正在房屋前乘凉，而矿井外，鼓风机正在从矿井向外排风。在煤堆旁停着两辆三轮车，一位买煤的人告诉记者，这些煤非常好卖，要是来晚了就买不到了，所以他就这样守在井口旁。记者注意到，在井口旁边有几间小平房，知情人告诉记者这就是这家煤矿的办公室，在平房外面，记者以买煤者的身份找到了煤矿的老板。

　　记者：“这个一天能产多少啊？”

　　矿主：“没准，六七十吨，一百来吨。”

　　煤矿老板说，目前每吨煤的售价是260元，以每天生产100吨来计算，他一天的营业收入是26000元，而利润大概能达到15000元左右。所以趁着现在煤好卖，他命令下面的工人加班加点，日夜开工。

　　记者注意到，这家生产销售非常火爆的小煤矿，其环境和设施却极为简陋，两位矿井边上的工人没有按规定穿工作服，而且从他们操作的动作来看似乎极为随意和漫不经心。由于条件的限制，我们无法拍到这家煤矿在井下是如何采煤的，但是从井上的操作来看，井下的生产是否能保证安全，确实很让人担心。那么它取得了安全生产许可证了吗？在这家小煤矿的办公室里，记者看到了这样一份整改意见书，就在前一天，也就是7月29日，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刚刚命令这家煤矿进行安全整改，停止生产。

　　没有拿到安全生产许可证，这家煤矿依然日夜开工，而就在一天前，当地的安监部门还给他们下过停产通知书，但显然这家煤矿置若罔闻。在停产通知书上，记者看到了这样一段措辞严厉的话：你矿里安全生产许可证省里未受理，严禁从事井下生产维修，立即撤离井下人员。

　　然而这家煤矿的老板却告诉我们，这样措辞严厉的停产通知书他已见过许多次，但他的煤矿却从来没有停产过。果然，在7月29日的这份停产通知书下面，记者又发现了6张内容相似的整改和停产通知书。

　　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当地安监部门就给这家煤矿下发了7次整改和停产通知书，对煤矿安全生产不可谓不重视。可让记者疑惑的是，为什么这家小煤矿还能日夜开工呢？

　　矿主：“他们来检查完就拉倒，矿里边有关系，小人物来了也白搭。”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像这样神通广大的小煤矿，在鹰手营子矿区并不是个例，还有许多小煤矿都在无证生产。

　　矿主：“有证没证没啥关系，没证的偷着采点，有证明目张胆干。”

　　听到这些话，我们很惊讶，这些煤矿老板的口气之大。安监部门的停产通知书，在他们看来形同废纸一张。这让我们想起了，今年5月19日，同样发生在承德的暖儿河矿难，这起矿难造成49人死亡，1人失踪。而矿难的原因就是这家煤矿无安全生产许可证，超产导致瓦斯爆炸。这次矿难发生前，当地安监部门曾3次向该矿下达停产通知，但也没有制止它非法生产。而两个月之后，我们记者在承德所拍摄到的这一切，与当初的暖儿河煤矿的情况如出一辙，这不能不让我们担心。

　　据我们了解，目前河北省承德市的鹰手营子矿区共有66家煤矿，其中已经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的只有两家。也就是说，我们刚才看到那些在713大限之后，仍然开工的小煤矿，绝大多数都属于非法生产。而在当地，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鹰手营子矿区汪家庄镇东风眼村，这个村与记者所拍摄到的那家被7次要求整改停产的小煤矿只隔着一条10来米宽的小马路。但是由于这些小煤矿长期非法开采，许多村民的家都出现了这样的缝隙。

　　河北承德市鹰手营子矿区汪家庄镇居民缪树海：“小煤矿一放炮一下就能把我们这个床震起来，有时候半夜一放炮我们就不敢睡了。”

　　在一位村民家里的墙上裂开的大缝将近10厘米宽，而且一直延伸到地下，真不知道生活在这样危险的房子里，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居民李强：“半年前底下挖小煤窑，掏空了，地下陷造成房屋裂缝，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听见哗啦哗啦往下沉的声，我们前面的一家更厉害。”

　　村民告诉记者，他们曾多次向矿区的安监部门举报这里的煤矿非法生产的问题，但很多时候都得不到答复，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举报了。然而据记者了解，从矿区安监局开车到这个村子，不会超过10分钟，为什么村民的举报没有引起当地安监部门的足够重视呢？为了让记者相信，一位群众当着记者的面，拨打了矿区安监部门的举报电话。

　　居民：“是营子矿区安监局吗，我是王庄镇东风眼村的村民，这里有煤矿还在生产，听说他们没有证，你们能来看一下吗？”

　　记者注意到，这位村民是在8月1日上午9点36分打给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的，这一天是星期一，正是上班时间。但是10分钟过去之后，村附近的这家被7次要求整改停产的小煤矿还在正常出煤；30分钟后，第二车煤又出来了，装满煤的三轮车离开了煤矿。40分钟后，第三车煤从矿井口提上来了，另一辆三轮车停在煤堆前，开始装煤……两个小时过去了，第10车煤从矿井下提了上来，小煤矿还在正常生产，而记者也没有看到当地的安监部门到现场执法。

　　眼前的情景实在是让记者吃惊，是不是安监局的工作人员没有时间来查处非法煤矿呢？记者决定以中央电视台记者的名义拨打举报电话。此时是8月1日上午11点27分，记者亲自拨通了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的举报电话。

　　20多分钟后，记者看到，一辆汽车从煤矿边开来并绕了个圈，这个时候，煤矿的负责人给买煤的人打手势，叫他离开。很快，一辆载着四个矿工的煤车从矿井里提升上来，而且其中一个矿工，很显然由于匆忙，衣服都没有穿好，提着裤子走了出来。矿车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放入井下，而是放在了井口。矿上的拉绞车的人动了小房子上的一个什么东西，鼓风机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矿井现场。随后，记者接到了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办公室的回复电话。

　　来自安监局办公室的电话：“你是中央电视台记者，你说的这个煤矿在哪？”

　　记者：“我问当地老百姓，这边叫东风眼。”

　　安监局办公室：“刚才我们联系上了，下乡的人安监员已经赶过去了。”

　　同样在8月1日的那个上午，同样在东风眼村，只是中间的举报人由村民换成了记者。我们看到，矿区安监部门对前后两次举报，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为什么他们会如此迅速的变脸？背后的玄机究竟又是什么呢？

　　当天下午，记者来到承德市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找到了当时接听村民举报电话的工作人员孙进军。

　　河北承德市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孙进军：“当时我已经打电话了解了，打给分管片区主管人员，我听到的信息是所有煤矿都在停产。”

　　孙进军告诉记者，当时他是向这一片区的安监员吕波春进行咨询的，答复是这些煤矿已经停产，所以他对村民的举报没有在意。可义兴煤矿明明还在生产，为什么吕波春却说它已经停产了呢？

　　吕春波说，因为他们刚刚给这家煤矿下过整改通知书，所以他想当然认为已经停产了，村民的举报电话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接到记者的举报电话，他们才重视起来。对于两次举报的不同效果，鹰手营子矿区安监局的局长王晓明承认，这确实是工作失误。

　　局长王晓明：“处理的时候我们的工作人员有疏忽。”

　　王晓明告诉记者，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共有66个煤矿，而且大多是年生产能力在3万吨以下的小煤矿，目前这些煤矿中只有两家领到了安全生产许可证，其他正在开工的小煤矿都像义兴煤矿一样属于无证生产。

　　局长王晓明：“我们加强监管。”

　　记者：“怎么监管，你发了六次通知单都没有任何效果，还怎么监管，有什么新的措施，这个煤矿有什么独特性吗？”

　　局长王晓明：“没有，没有独特性。”

　　王晓明告诉记者，他们每天都有安监工作人员进行例行检查，走访各个煤矿。但还是难以杜绝义兴煤矿这样不论白天黑夜都在生产的现象。作为安全监督部门来说，只能下达整改通知书，如果要想关闭这些小煤矿，只能靠当地政府来协调相关部门共同执法。那么这些无证生产的小煤矿，究竟又该如何执法呢？我们找到了鹰手营子矿区的副区长蒋国成，他主管安全生产工作。

　　副区长蒋国成：“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的两家矿区可以生产，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的继续停产整顿。”

　　蒋国成副区长说，为了提高煤矿的安全系数，2004年全区64个矿共投入了7000多万元进行安全设施的改进。而蒋国成也强调，在打击小煤矿非法生产上，鹰手营子矿区是不遗余力的。

　　蒋国成：“只要是未取得安全生产许可证擅自生产的，这次要坚决的打击，不允许他再参与资源整合。”

　　蒋国成说，鹰手营子矿区历史上就是个煤矿区，整个区的经济支柱恰恰是煤矿产业。

　　蒋国成：“去年的全区财政收入7051万，其中来自于煤炭业的占在4000万左右，比如GDP去年实现了 8.22亿，煤炭业占到 50%，也就是说营子矿区目前还是离不开煤炭行业。”

　　蒋国成告诉记者，对于一个以煤矿为支柱产业的矿区来说，对这些煤矿采取过于严厉的打击措施，确实不容易。

　　记者：“难度在哪儿？”

　　蒋国成：“难度主要在投入问题上，是因为区上的绝大部分收入和这个GDP的产生来自于煤矿，从今年以来，特别是承德市519事故以来，区里和区委的领导已经下了决心宁可让经济发展速度慢一些也要保证安全生产。”

　　蒋国成这里也提到了发生519矿难的暖儿河煤矿。那是一家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煤矿，我记得那次矿难有一个细节。当时，矿主为了多挖煤，在瓦斯浓度超标4倍的情况下，继续要工人下井。对这些把法律和生命当作儿戏的非法煤矿，蒋国成的决心很大，他当即做出决定，马上炸毁违法采煤的义兴煤矿。

　　蒋国成告诉记者，对于这次出现的问题，区政府的决心很大，他表示要当着记者的面，对义兴煤矿这个没有安全生产许可证却违法生产的煤矿进行炸毁。8月2日下午四点，河北承德鹰手营子矿区副区长蒋国成亲自带队，来到了这个非法生产的煤矿。爆破人员进行测试、安放炸药之后，对义兴煤矿实施炸毁。炮声过后，小煤矿冒出了一股浓烟，工作人员对井口进行了填埋，这个非法生产的小煤矿终于被炸毁。

　　蒋国成：“我们肯定是在这次整顿中，特别是打击非法生产活动，只要是达不到安全生产条件的，没有取得安全生产证、私自生产的，发现一个炸毁一个。”

　　面对屡禁不止的小煤矿，也许发现一个炸掉一个，是一个比较彻底的治理手段。但我们更希望看到国家的法律，能够在各种利益面前恢复它应有的尊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局长李毅中最近就在安全生产工作座谈会上说，“重特大事故屡禁不止，暴露出安全生产中存在有法不依、执法不严、执法实效差的问题。目前一些地方存在着非法业主发财、劳动者遭殃、政府埋单的现象，这是最大的不公平，是对社会正义的蔑视和践踏。”这样看来，最终填平小煤矿，我们靠的不是炸药，而是严格执法。

　　主编：张凯华 记者：王丽萍 摄像：樊金峰 编辑：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