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田鼠,人们最有效的武器是棍棒和扫帚。芮志光 摄
那几天,马排村的几十条狗都高翘着尾巴,显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它们除了晚上守家,
白天还“兼职”———跟主人下地打鼠。田鼠遍地都是,主人打到哪儿,狗就跟到哪儿,一口咬一只,咬死了就扔在一边,去追赶另一只。村民说,这份差事让这些狗尝足了胜利的滋味。
湖南省益阳市大通湖区北洲子镇马排村位于洞庭湖畔,几乎是一夜之间,近三分之一的作物遭到鼠害。5月24日以来,洞庭湖水位持续上涨,以洲滩为栖息地的东方田鼠大规模向陆地迁移,它们越过湖堤,直奔农田。
“我的乖乖,不得了,田鼠滚滚而来,就像决堤的洪水,挡都挡不住。”杨敬秋,这位经历过洞庭湖畔数次鼠灾的马排村村民,认为这是历年来最严重的鼠灾。
为从鼠口夺粮,马排村男女老少都加入到灭鼠队伍中,他们的武器是扫把、棍子。狗也成为帮手。6月中旬,上岸田鼠基本被消灭,仅马排村打死的田鼠就装了1000多麻袋。益阳市农业局统计,鼠害发生面积13.5万亩,危害的作物有水稻、棉花、玉米和瓜豆等,直接经济损失1200多万元。
“鬼子进村”
57岁的杨敬秋习惯每天早起后去田里转转。5月下旬的一天,一场暴雨过后,他还离田头几十米,就发现稻田一片狼藉,起初以为是谁家牲口干的,走近一看,才发现成群的田鼠,正在窸窸窣窣地啃食稻谷和青苗,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到来。
杨敬秋心头一惊。“麻烦大了,田鼠一过湖堤,肯定是见什么咬什么。”他记得,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田鼠上岸,一块6.2亩的水稻田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只剩下3根杂草。
益阳市大通湖区位于东洞庭湖中心地带,该区北洲子镇和金盆镇是这次鼠害的重灾区,区植保站站长吴承河用“鬼子进村”形容这次鼠灾。“一路扫荡,一路咬光,在湖堤2公里纵深范围内,各种农作物无一幸免。”7月1日,大通湖区紧挨湖堤的农田里,被田鼠咬断的庄稼已经枯萎,幸存的庄稼在农田里稀稀拉拉,成了一种点缀。堤坡和田埂上,废弃的鼠洞随处可见。
益阳市农业局植保站站长曹志平说,鼠害期间,大通湖区鼠洞最密集的地方每平方米有21个,随机取点调查,每个鼠洞平均藏鼠5.76只,鼠洞藏鼠量多的有14只,稻田赶鼠目测,一般每亩有鼠350只,最多的稻田每亩有600只以上,距东方田鼠迁移路线最近的田块每亩多达1100只。
6月8-10日,专家对当地鼠患进行了调查。初步统计显示,未淹洲滩每亩平均有鼠4100只,最多地方每平方米有鼠洞41个,每亩藏鼠量达6000-8000只,个别地方达20000只以上,外湖大寨垸废堤上未淹的芦苇和青草已被害鼠抢食一空,现已开始上树啃食树叶树皮,估计未淹的3.8平方公里湖州和20多平方公里树林、芦苇上至少藏鼠1.5亿只以上。
沅江市茶盘洲镇也是重灾区,该镇位于东洞庭湖北岸。一个多月前的凌晨,苏湖头村渔民黄胜保早起去外湖收网,打开大门,面对黑压压一片的老鼠,黄怀疑这些老鼠要吃人,吓得连忙关门,手持铁棍站在门后。
在杨敬秋眼里,大规模的田鼠上岸,危害的不仅仅是庄稼,更会害人得病。他记得,上世纪70年代那次鼠害,队里200多个劳力,90%以上得了钩端螺旋体病,每天都有人被送进卫生院,等到他得病,村里已经没人能抬他送医院了,医生不得不上门给他治疗。
资料显示,位于东洞庭湖腹地的大通湖区,类似今年的鼠害,分别在1983年、1986年、1996年、1998年也发生过。罪魁祸首都是东方田鼠。
东方田鼠,别名沼泽田鼠、水耗子,头部圆胖,与生活在陆地的家鼠和田鼠相比,吻部较短,尾不及体长一半。背毛黑棕色,两侧毛色稍淡。资料显示,该鼠种喜低洼多水、草茂盛、土松软的环境。在洞庭湖,东方田鼠主要生活在洲滩之上。
人海战术
“全村800多人,除了上学的小孩,都上阵打老鼠了”,马排村支部书记郭忠孝回忆说,对付潮水般涌来的老鼠,最后奏效的是人海战术。此前,人们曾使用投鼠药的方式灭鼠,但效果不大。
负责指挥灭鼠的茶盘洲镇人大副主席熊英说,1995年这里闹鼠灾的时候,他们用的是烈性鼠药毒鼠强,吃了毒鼠强的田鼠在15分钟之内就可以毙命,但是这种烈性鼠药已经被明令禁止,现在惟一可以用的就是像敌鼠纳盐这样的慢性鼠药,但是七八吨毒饵发了下去也没有看到什么效果。
大通湖区植保站胡华介绍,这些药物属于“非靶药物”,可以避免其他动物食用死鼠后,发生中毒现象。“田鼠吃了这些药物,三五天后才能死亡,这段时间里,它们照样危害作物。”马排村支部书记郭忠孝认为,等不及药物起作用,庄稼已经遭灾了。
在郭忠孝的动员下,全村男女老少都到田间打老鼠。白天,老鼠躲在洞穴里,村民首先用脚猛踢鼠洞或者用水灌,老鼠从另一头蹦出来,守在洞口的人们,立刻用棍子把其打死。沅江市茶盘洲镇有位叫杨迪辉的村民还发明了一种特别的捕鼠方式,即把网兜堵在田鼠洞上,这样被水灌出来的田鼠就直接落到网兜里,而不会逃到农田里祸害庄稼。绳也是个好工具。两人抓住绳子两头,从田头扫到田尾,胆小的田鼠都被赶到田埂上,其他人守候在此,雨点般的扫把和棍子落下。
夜晚,所有人分成若干小组,排成队,一路打过去。村民明确分工,年轻人负责打,老人跟在后面捡。四五把扫帚绑在一起,一下就能打死三四只。两天两夜,马排村人打死的老鼠装了1000多袋,每袋有80斤左右。
“最好是晚上,灯光一照,老鼠就趴着不动,用笤帚顺着田埂挨个打,一打一个准。一片田能打上千只。”28岁的年轻村民王良义回忆起打鼠经历,依然有点兴奋。
村支书郭忠孝手上还留有两个黄豆大的伤口。他的任务是汇集老人收集的死鼠,装进一个大袋系好,让拖拉机运走。系袋子时,他的手被老鼠咬了两口。
为了鼓励农民灭鼠积极性,茶盘洲镇采取上交田鼠尾巴一条,补贴2角钱的措施。村民吴吉林7亩早稻全部因鼠害失收,晚上夫妇俩通宵捉老鼠,每晚都能捕杀老鼠上千只,他说不是全图奖励,只有更多捕杀害物才解心头之恨。
6月8日和10日,国家农业部、湖南省植保站分别派来专家指导灭鼠工作。11日,“湖南省洞庭湖区鼠害防控”专题研讨会在沅江市农业局召开。专家认为,由于东方田鼠打洞速度快,洞口多而成群,洞道密而表浅,对稻米毒饵不太喜好,且两次化学灭鼠后,警觉性高,发动农民对田间鼠穴深挖捕鼠的方法是可取的。
埋缸灭鼠
“由于数量巨大,加上气温较高,死鼠很难及时全部收捡深埋,大有暴发鼠疫的可能。”益阳市一位植保专家也对发动农民集体灭鼠的方法表示担忧。
他认为,化学方法灭鼠易有毒害,人工灭鼠易传播病菌,最好的对策是用物理方法灭鼠。大通湖区由于历年鼠灾,已实践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1983年,大通湖区发生大规模鼠灾,当地农技人员针对东方田鼠习性,发明了“纤维板设障埋缸灭鼠技术”,即在大堤沿线路口和老鼠可能迁入的堤段上,用纤维板设置障碍,每隔50米左右埋一口缸,老鼠碰到障碍,都会涌向缸里,时间久了会被活活淹死。人们只需把缸中的死鼠捞出及时埋掉。据报道,该方法1985年获得湖南省科委科技进步三等奖。
这次鼠灾中,灭鼠专家就把这种方法运用到保护尚未发生鼠害的农田中。鼠害重灾区的茶盘洲镇耗资50多万元,在一些农田周边设置50厘米以上的围膜,每隔几十米就埋下一个水桶,喜欢溜边爬行的田鼠纷纷掉进水桶淹死。
然而,也有村民抱怨这种方法并非万无一失。大通湖区植保站高级农艺师曾长荣解释,这是因为这种方法本身应在堤坝等地面较硬的地方实施,这回事出紧急,才用在了农田之上。“在松软的农田里,老鼠能打出地洞,有一些能通过地洞,从薄膜的一端钻到另一端。”在大通湖区植保站站长吴承河看来,“纤维板设障埋缸灭鼠技术”在今后防鼠中仍是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只需把纤维板换成砖石砌成的防鼠墙,将缸换为深1米、宽0.8米的防鼠沟。“如果整个大堤都能建起防鼠墙,码头建成防鼠沟,并有专人在汛期巡逻,除非田鼠长了翅膀,不然不可能上岸肆虐”。
但吴承河也知道,这一想法实现起来投入巨大。东方田鼠都来自洲滩,益阳市共有80万亩的洲滩。如果面对这些洲滩,都筑起防鼠墙和防鼠沟,这将是一笔不菲的投入。本次重灾区的大通湖区沿岸大堤有21公里,茶盘洲镇有18.5公里的大堤,按照每米400元的造价,就需投入1500多万元。
益阳市大通湖区提供的数据显示,大通湖区每年因鼠害造成粮食减产4000-6000吨,甘蔗减产8000-12000吨,籽棉减产800-1000吨。
“和损失相比,对于防鼠墙和防鼠沟的投入绝对值得。”吴承河说。
鼠灾之后
“打鼠的时候,恨不得把老鼠吃掉”,36岁的马排村村民赵卫平在本次鼠灾中,承包的4亩多地全部被毁。
6月中旬,上岸田鼠基本被消灭,随着水位降低,剩余田鼠重新回到湖中洲滩。7月1日,马排村的田埂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鼠洞。
村支书郭忠孝重重地在几个鼠洞上一踩,已经没有田鼠窜出。郭指着稻田说,这些地方的早稻都被田鼠吃光了,地里的秧苗都是刚插不久的。
“汛期还没有结束,村民虽然担心老鼠还会上岸,但还是得种,不然来年的口粮都没有保证,”郭忠孝叹道,他家6亩早稻也被田鼠糟蹋得只剩6分。村民的担心并非多余。
当地植保人士说,东方田鼠繁殖极快,一窝有4-11仔,一年产2-4窝。若洞庭湖水位达到警戒水位,东方田鼠还会大量上岸酿成灾害。
益阳市农业局植保站站长曹志平说,地方已把控制鼠害作为防汛救灾一样的安民保收工程来抓,但从长远来看,还要加强鼠情监测和研究,制定可行的应急防治预案。
曹志平正在做一个《洞庭湖区东方田鼠发生规律与防治技术研究初步方案》的课题,计划在3年时间内摸清东方田鼠在洞庭湖区发生发展规律、完善防治配套措施及推广20万亩无鼠害示范面积,用改善环境消除鼠类孳生地等生态学措施来减少鼠类栖身场所。
大通湖区植保站站长吴承河也向上级递交了《大通湖区东方田鼠监测站建设项目申报书》,希望通过对东方田鼠的观测和研究,达到减灾的效果。对本次鼠灾,他还也有另一种思考。
他认为,东方田鼠上岸也是被逼的。人们也该思考自身活动有没有对湖区环境产生破坏。
从地图上看,本次鼠灾发生地位于洞庭湖腹地,处于环水状态,是优质的产粮基地。1949年前,这里是芦苇丛生、钉螺密布的湖滩荒洲。1949年8月,这里经中央批准修成蓄洪垦殖试验区,并建立国营农场,发展垦殖事业。近十年来,湖区生态环境不断恶化,一方面蛇、猫头鹰、黄鼠狼等鼠类天敌日益减少,另一方面,田鼠生活的洲滩面积也大为缩小。
7月1日,大通湖区沿湖堤一线的杨树苗,根部被包了一层橡胶皮,以防田鼠啃咬。在洞庭湖内,被水淹没的洲滩重新露出水面。吴承河站在湖堤上,望着波浪起伏的芦苇说,“只有最大限度地减少对自然生态的破坏,让鼠类天敌能够在这里栖息、繁衍,这才是最好的物理灭鼠方法。”
本报记者 吴学军 湖南益阳报道
责任编辑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