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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右二)在记者陪同和安慰下准备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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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了这么久,就是想和他们(同村的砍手党成员
)不一样,可是一不小心,我还是跟他们一样了。我害怕跟他们一样,也想避开他们。可是我好像逃不开这个网。”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打工者都会比较看不惯一些不可一世的城里人,有时候很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
“农村的生活不习惯了,像我这种在城市里打了五六年工的年轻人,都不可能再习惯农村的生活。”
编者按:20岁的深圳打工者阿星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山村,7月8日晚,他激愤之下杀了工厂主管。
这本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件,他的血腥已给被害人家属带去无尽的悲痛。但是,这又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杀案件,它折射出复杂的原因。
阿星只是一个单一的犯罪人,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但阿星的背后,许许多多的新生代民工,有着相似的困惑与挣扎。消弭这些矛盾与困惑,正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必由之路。
阿星出事经过>>>
“我完了,我杀了一个人”
“傅记者,我完了,我杀了一个人,潮阳工厂里的主管……”7月9日傍晚6时30分的电话里,阿星颤抖的声音把正在北京出差的《南方周末》记者傅剑锋一下子吓住了。
阿星怎么会去杀人?在记者的印象中,这似乎是个懂得是非的广西籍打工者,他此前一直在广东东莞、潮阳等地打工,记者曾经采访过他。
“傅记者,我真的杀人了。你现在能过来吗?我想要你陪我去自首。”
“不管是判死刑还是无期,我都认了。我只想把事情报道出去,这样自首才有点价值。我还想要他们看到报道后,不要再干那事了,收手吧……我已经完了。”阿星说的“他们”就是“砍手党”成员,目前已被深圳警方抓了100人左右。
很快,《南方周末》记者成功和《南方都市报》4位记者赶往阿星所在的深圳市郊公明镇。
一气之下,他砍死了主管
9日晚上9时许,在公明广场的一间公用电话亭旁,记者找到了阿星。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很冷静地讲了杀人的经过。他杀的是他打工的工厂———潮阳市峡山镇南里村一家织袋厂的主管郑炳荣。
因为喝老乡小孩的满月酒,他酒醉后旷了一天工,被主管开除了,又扣了他的工资不给(打工四个月挣了2000多元,可是工厂只发给他600元)。7月8日晚上9时许,他在宿舍收拾衣服准备离开,主管来了,骂了很难听的话。一气之下,他接连操起宿舍里的4把刀,砍在了主管的脖子上。杀人后,他搜走了主管身上的400元现金。
阿星说,在比较熟悉的记者的陪同下去自首,心里会塌实些。
午夜1时35分,警察赶来了。
阿星是什么人>>>
打工,他活得很窝囊
记者认识阿星是在今年1月份。
去年年末,深圳宝安区连续发生“砍手党”案件(以砍手砍脚为犯罪特征的抢劫事件)。据不完全统计,仅在2004年就有40余名广西天等县上映乡温江村青年被深圳、东莞、佛山、汕头、云浮等地警方抓捕。所有这些人都小学未毕业就辍学打工,但因学历极低,很难找工作,已在深圳活动数年的“砍手党”便把这些年轻人拉入犯罪组织。
正是在这个小山村调查期间,记者遇到了阿星。阿星高个子、长发、牛仔裤,帅气的脸,更像一个城里男孩。但那时的阿星脸色蜡黄,带着一种20岁的年轻人不该有的沧桑和疲惫。他和在深圳抢劫“犯事”的一些同村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没有像他们那样去“混黑社会”,而是做了一名辛苦的打工者。
从15岁到19岁,阿星一直在东莞一家工厂的重复劳作中度过,每天工作时间超过12个小时。“除了春节可以休息六七天外,整年只能休息一两天。但即便这样,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300多元。”对此,他有点难为情,“每年过春节,我都没钱给爷爷奶奶送礼物,觉得活得很窝囊。”
打工,为不卷入“砍手党”
阿星记得,那一批在“干那种事”的温江村人,去年曾数次来东莞找他,想找个住的地方,他们的生活过得像流浪汉一样。“厂里管得太严了,我根本没有办法给他们安排住”,但出于老乡义气,阿星拿出身上仅有的七八元钱,买了四碗米粉给他们吃,他们都吃得狼吞虎咽。“我对他们很好,他们对我也很好的,从来没有要求我一起和他们干,因为他们也知道,我有这么一份工作不容易。”
阿星自认为是村里少数几个正经打工的年轻人,不想去伤害别人,不想走不归路。
但他仍然无法摆脱与砍手党的交往。他早在15岁时,就为砍手党做饭烧菜。去年有一段时间他找不到工作,团伙里的老大还收留了他,他也看过他们抢劫砍杀的场面。所以,他又非常担心自己身不由己,卷入其中。“老乡是一张网,你摆脱不了的”。阿星在找工作、困难时接济生活等方面,除了老乡,他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阿星今年从东莞到潮阳打工,他说就是为了摆脱“砍手党”等不良老乡的阴影。结果到了汕头,他就跟别人说,老乡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后来用于杀人的刀,就是工厂宿舍里的一位老乡准备抢劫用的。
“新生代民工”定义
有关专家对“新生代民工”作出如下定义:年龄18岁到25岁,以“三高一低”为特征:受教育程度高,职业期望值高,物质和精神享受要求高,工作耐受力低。
与父辈不同,“新生代民工”不再老老实实地待在最脏、最累、最“没出息”的工作岗位上,不再省吃俭用攒钱往家里寄,更不会挣够钱回家盖房娶媳妇。
“我们宁肯饿死在城里,也不会再回农村”——这是“新生代民工”的“共识”。
一方面,“新生代民工”主动“抛弃”了农村;一方面,因为隔膜和歧视,“新生代民工”又被城市所拒绝。
其实,这些“新生代民工”遭遇的并不是什么“新生代”问题,依然是没有足够的福利保障,依然是政策和情感歧视的问题,依然是城乡差别问题。
杀人罪行不应同情
这个“浑身散发血腥气息的乖孩子”的血色悲情传开后,网上许多人把同情留给了阿星,而把谴责矛头指向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针对舆论此种论调,率先报道阿星杀人事件的《南方都市报》随即发表社论称:不应该如此同情和赞赏一种杀人罪行的血腥和残忍,悲情美学和“英雄”逻辑的幻觉中容易将事件简化和浪漫化,阿星固然有其深远的悲哀,但是他杀人有罪这一点必须澄清,不能把一切罪行推到一个抽象的社会头上去。
“我爸跟他没仇”
“他怎么会杀死我爸爸,又没有什么仇!”被阿星砍死的工厂主管郑炳荣的小女儿郑爱璇说。郑爱璇读完中学就在村里的工厂上班,她和父亲的工作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郑炳荣还有一个大女儿,现在汕头读大学,妈妈主要在家里做点家务。
郑爱璇对阿星也有一些印象,“平时跟我爸也是有说有笑的,即使有意见也都只是工作上的,何必要对我爸爸下毒手呢?”郑爱璇说:“对阿星恨也没有用,父亲都已经死了,我相信政府会公正处理的!”
一个意外
陌生少女寄来情书
12日,给阿星的一封名为《想对阿星说的一些话》的特殊情书传真给记者,落款为“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姓许”。许姓女孩今年19岁,她说自己和阿星同病相怜,15岁就出来工作了。
在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女孩的柔情和怜爱。尽管如此,女孩也十分理性,她说阿星的做法在她眼里是愚蠢的。
女孩在结尾写道:“我知道你没尝试过恋爱,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的话我愿让你尝试……”
据《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