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半小时》7月11日播出节目《探访植物人村》,以下为节目内容。
今天我们来关注一个特殊的村庄——植物人村。这个村庄位于哈尔滨著名的旅游景点——太阳岛上。在村子里住着一群特殊的人,他们有呼吸、有脉搏、也有血压,体温正常,有哭有笑,但他们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认知能力。前不久,我们的记者探
访了这个特殊的村庄。
在病房中陪护儿子的尹德新老人:“王世军啊,王世军,站起来啦,往这边瞅瞅,来,儿子往这边瞅瞅,看谁来了,认识不?”
尹德新老人不断的与儿子说话,她正在帮助植物状态的儿子训练站立,使不能动弹的儿子肌肉不至于萎缩。
尹德新老人在这里陪伴植物状态的儿子已经三年多了。记者见到70岁的老人,把体重超出她一倍的儿子抬到特制的担架上,然后把儿子固定好,再使儿子笔直地站立起来,完成这个过程,老人要忙活十几分钟,每天要做两次。
老人:“王世军啊,王世军、王世军,这样得不得劲王世军,得劲不,王世军累不累
在训练王世军站立的半个小时里,老人始终在不停地对王世军说话,但是,记者发现,王世军一直睁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此时,汗水浸湿了老人斑白的头发。老人说,仅这一项训练,三年多来,她已经重复了几千遍。
王世军:“叫妈,叫一叫,王世军,叫一声,叫一声,儿子。”
在老人的呼唤声中,记者看到,王世军的眼睛和嘴有时也动一动。老人告诉记者,她的儿子也和正常人一样,有体温、心跳和呼吸,也象正常人一样,白天睁眼,晚上睡觉,有时还流眼泪、发出声音,但是,由于大脑受到损伤,儿子的大脑跟植物一样,已经没有思维,也不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她这样一声声地呼叫着儿子的名字,是希望儿子能听到她的呼唤,有一天能奇迹般地从植物状态中醒来。
其实,无论是母亲的呼唤,还是母亲的痛哭,王世军都无法听到,医生说,他的大脑依然没有意识,他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但又远离了这个世界。在这个村子里,象王世军这样的植物人有30多个,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组成了30多户人家,村里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唤醒亲人。
在植物里有一个被大家叫做“大队部”的场所,是苏醒和没有苏醒的植物人活动、锻炼的地方,在不到100平方米的大厅里,有电话、微波炉,晾晒着的一些衣服,墙上还贴着康复指南。记者发现,晚饭后这里开始热闹起来,苏醒的植物人和一些植物人的亲人陆续来到这里休息聊天、锻炼身体。
人们告诉记者,植物人的亲人们都习惯把这里叫做植物人村,把自己也称做村里人。因为这里集中有30多个重病的植物人,他们以家庭的形式在这里长期地生活,最长的已经居住了十年之久。
王德生,在植物人村里被亲切称为村委会主任,他的真实身份是植物脑复苏中心主任医师。他告诉记者,植物人村并非一个村庄。1991年,黑龙江省康复医院在这里建立了我国第一家植物脑状态复苏中心,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治疗和唤醒这些沉睡中的植物人,这些植物人的亲人抛家离业,从全国各地汇集到这里,长年累月地陪伴着这些植物人,并在这里安下了家,从此,人们便把医院的名字淡忘了,把这里叫着植物人村。
病人家属说:“几乎所有的患者家属把这儿都当成家了。”
植物人村如今的当家人就是王德生,他也是最早到这个村子的医生之一,十四年来,这里接收了400多名植物人。他告诉记者,植物人能不能苏醒过来,很大程度取决于亲人的照顾。也就是说,唤醒王世军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寄托在母亲的身上。
哈尔滨的天亮得格外的早,凌晨3点过,王世军的母亲就起床了,每天都是这样,亲一亲醒来的儿子,然后给他擦洗、按摩身体。
王世军的母亲:“我看见电视上,那不五年在哈尔滨才给治好了,我挺有信心,我说我儿子也一定能会好。”
这样忙活近两个多小时,尹德新老人才能稍稍歇口气。早上7点,王世军该喝水吃饭了,母亲如喂养婴儿般,给儿子喂水,喂饭。
王世军的母亲:“不如婴儿好伺候,是两种心情,一天天我的眼泪没少流。”
母亲除了每天要给王世军喂3次饭、8次水、三次水果,照料王世军的吃喝拉撒睡外,还要多次为儿子擦洗,按摩身体,帮助儿子做站立训练,从早上3点到晚上10点,老人一直都在忙。
王世军的母亲:“黑天白夜寻思,天长日久的这儿子谁管啊,不考虑那些事了,啥也不考虑,现在就这样了。”
三年多来,老人就是这样伺候着儿子。但是,王世军究竟那一天才能苏醒过来呢?老人告诉记者,她每天都在这样的希望和痛苦中等待着。她给记者翻出了一本日历。她说,这些翻过的日子,记载着王世军复苏的希望。
母亲:“2003年正月初二,他就喊上了,他跟我们俩喊睡觉。”
尹德新老人清楚地记得儿子发生喜人变化的每一个日子。2002年5月15日,一直用鼻管进食的王世军能用勺喂食了;7月12日不能咽水的王世军告别了用勺把喂水;2004年10月20日王世军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老人说,在与王世军相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哪怕是王世军发出的一声叹息,在她的眼里,都是儿子康复的征兆,这些都是支撑着她能坚持下去的希望。
母亲:“王世军看看你最喜欢的那个车,瞅瞅那个汽车,王世军。”
那么,王世军出现的这些变化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即将苏醒呢?主任医师王德生这样告诉记者:“如果有些流泪,或者发出不自主的音,家属感觉在发妈的音尤其是她母亲,但是从我们检查来看,光有这些改善还不够,没能达到他醒的一个标准。那么说下一步这个病人能不能醒,从他的脑损伤来看,以及病人得病的发病原因,离醒还很遥远。”
听到母亲的一声声呼唤,我们真的希望王世军能早一天醒过来。但我们了解到,这么多年来植物人村醒过来的只有150多人,成功率不到40%。而对很多植物人家庭来说,能不能唤醒亲人,只是他们面临的第一道坎,还有更艰难的困境在等着他们。
王世军的妈妈为了唤醒儿子坚持了三年半。而现在王世军除了每天站立之外,已经不能接受任何治疗。三年半的治疗费用已经让这个家庭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王世军是内蒙古牙克石市乌尔齐汉林业局的一名货车司机,2001年,他在自己单位的职工医院治疗伤口时,由于医疗事故成为植物人。在2003年之前,乌尔齐汉林业职工医院还能按时支付王世军每月3000元到6000元不等的治疗费用,但是从去年开始,医院不再按时给治疗费,他的父母多方讨要,才补给了7个月的费用。今年以来,老人已经有4个月没有收到医疗费了。
老人告诉记者,王世军每月的治疗费就需要一万多元,这还不包含一家三口每天的生活费和其它费用。老两口都是乌尔齐汉林业局的退休职工,每月的退休工资总共才500多元,这对于王世军每月上万元的治疗费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老人在植物人村的家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铺了三张床、老伴、他们请的护工和王世军四人挤在这间屋里。老人的床头是用纸壳来做的,床单打满了补丁。老人告诉记者,为了还清欠医院的治疗费用,他们四处举债,三年下来,已经欠债累累。
王世军能维持到今天,可以说完全是因为母亲的坚持。过了三年半,儿子都没有能苏醒过来,从医学上来说,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王世军的母亲相信,爱能创造奇迹。因为,在这个村子里就有这样的奇迹发生过。我们再不认识一位叫孔祥芝的女孩,她今年8岁,一次意外的车祸把她撞成了植物人。当医生都劝她家人放弃的时候,她的妈妈选择了坚持。
孔祥芝的母亲刘红说:“我说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听不了,我说孩子将来肯定能健康,她本来就是个健康孩子。”
在小祥芝昏迷两个月后,刘红带着女儿住进了植物人村。虽然此时的小祥芝连眼睛都不能动,对外界毫无感知。然而,刘红却象女儿健康时一样,每天和小祥芝说话,给她讲故事。为了早日唤醒女儿,刘红每天都坚持背着小祥芝出去,亲朋家中、学校院里,只要是小祥芝熟悉的地方,再远再累,刘红都会背着女儿过去。
刘红:“我都好长时间没敢抬头看别人了。他们有时一和我说起女儿,我眼泪就出来了。”
爱心创造了奇迹,小祥芝在昏迷了三个月后,终于第一声叫出了妈妈。
刘红:“姑娘叫出一声妈,在心里都乐得什么试的。”
小祥芝醒了,给植物人村又带来了一份喜悦。然而,对植物人的康复来说,醒来还只是第一步。苏醒后的小祥芝大部分记忆丧失,手脚都无法正常运动,生活根本无法自理。来不及体验喜悦,刘红迎来了一个更为艰苦的历程。
刘红在病房里教小祥芝学字母,念错了拼音,连小祥芝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按理说小祥芝应该学小学三年级的课程了,但是,记者看到,醒来九个月的小祥芝,现在数字只能数到五,个位数的加法只是勉强能算,笔划较少的汉字很多都不认识了。
然而,与智力恢复相比,眼下小祥芝当务之急的更是肢体功能恢复。九个月了,小祥芝依然不能行走,尤其是右侧胳膊和腿都不能自主运动,象这样的举手动作都只能在治疗师的帮助下完成。在康复医院的治疗室,记者见到,小祥芝正在练习将木柱放到相应的筐中,这套动作她已练了上百遍,但现在还是不能正确完成。
王德生医生说:“ 这孩子将来能达到生活自理,能不能再重返学校,能不能跟其它孩子一样继续上学,还得需要进一步去观察,去做康复训练。”
在一张医院给小祥芝开具的训练计划表上,记者数了一下,总共有二十多项,这是一条漫长的恢复之路。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刘红又拿出了女儿健康时的照片,默默地流泪了。
刘红:“妈妈最大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和外面的那些孩子一样,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一起玩、和他们一起上学,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学英语了、写毛笔字、跳舞了,妈妈还希望你象原来一样。”
我们了解到,孔祥芝出事之后,肇事方注销了公司,相关的赔偿迟迟没有着落,孔祥芝的治疗费用也无从筹措。而在我国,每年有近十万人成为植物人,他们大多是因为车祸和医疗事故。由于得不到及时的赔偿,很多家庭都像孔祥芝家一样陷入了经济上的困境。
不久前,美国植物人特丽·夏沃的生死,牵动了全世界的神经,争论焦点就是如果一个植物人长时间没有醒来,应该放弃还是坚持?在植物人村,每一个家庭也面临这样的艰难抉择。我们了解到,在欧美一些国家,植物人的治疗费用主要由医疗保险来承担,而在植物人村,大多数治疗费用都是靠家里人自己来筹措。
刘红:“我还能维持一个月到两个月,不敢想到那时候,如果到那时候没有钱,无法去治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小祥芝从出车祸到现在一共花了37万元,对方拿了29万后就再也没有踪影,对于原本以务农为生的刘红夫妇来说,每月的治疗费用都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刘红:“真是走投无路了,以前亲戚朋友少的几千块钱,多的几万块钱都借过了,到现在没办法再借了。”
为了孩子,夫妻俩早已经把房子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卖了,记者在他们的房间里见到的电视、冰箱,都是从医院租来的,属于一家三口的栖生之地——这不到十平方的病房,也是租用的。
刘红:“有时候我姑娘说 走啊回家 我背她的时候也说,哪是家呢,就是我们住的203病房,现在把医院当成家了。”
一天的治疗结束了,小祥芝一家三口都回到了这个临时的小家。由于训练越来越累,这两天小祥芝情绪不太好,刘红夫妻俩决定给孩子做些好吃的。小祥芝最爱吃的是土豆,爸爸给她用油炸了一下,加上专门为她买的一块钱的包子,这顿饭总共花了不到三块钱,其中有两块钱是花在小祥芝的身上。
现在,夫妻俩每一分钱都盘算着花,刘红脚上的一双鞋是花五块钱买的。即使是这样,依然是捉襟见肘。一天住院费将近60元,治疗费用每40分钟是30元,一天上四次就是120元,加在一起,每天都需要近200元,一个月就是6000多元。
我们的记者在植物人村做了一个调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植物人,都是因为车祸和医疗事故造成的,这让他们的家庭陷入了双重的困境,因为打官司要钱,治疗也要钱。有的家庭就是在百般无奈之下做出了放弃治疗的选择。
采访中我们碰到了一对父子,小伙子名叫刘兴华,今年27岁。看着兴华父亲的表情,每个人都会为其中透露出的无限慈爱所感染,然而对于兴华来说,他已无法象正常人一样去感受。2003年9月24号,在为单位公出的路途中,刘兴华遭遇车祸,大脑严重受创。在这里治疗了四个月后,兴华终于醒来了,然而两年过去了,刘兴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父母的帮助。大学毕业的刘兴华如今表达感情的主要方式就是哭泣,智力只恢复到相当于两三岁的幼儿水平。刘兴华家在山东,父母都是农民,从2004年3月肇事方不再提供治疗费用后,家里已经借了十几万元钱。
刘兴华的父亲:“现在这钱是很难借了,到了月底就干净了。”
如今,刘兴华治疗已被迫停止,老两口所能做的只是自己早晚给儿子按按胳膊和腿。吃饭也只是勉强保证刘兴华吃饱,老两口每天只靠馒头、烧饼充饥。面对未来,他们茫然无从。
住在楼上的姚丽娜是在刘兴华之后出的车祸,至今还没有找到肇事者,全家花掉了所有的积蓄,还借高利贷近三十万元,虽然现在姚丽娜已经苏醒过来,但继续治疗还需要高额费用。
姚丽娜的父亲:“真是倾家荡产,求亲告友,能动用的一切资金,甚至有的是借高利贷的钱。”
在我们将结束采访时,刘兴华的父母告诉记者,他们已经无力支撑,将带着还需要治疗的儿子,回到农村老家。
小祥芝的母亲只能坚持两过月了,房子卖掉了,到时他们不知去向哪里。
王世军的父亲找治疗费还没有回来,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而终止治疗,无论是对即将醒来的人,还是醒来在恢复期的人,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我相信,没有那个家庭愿意放弃努力,但他们实在又别无选择。村民告诉我们,他们目前最需要的是三方面的支持,一是法律援助,帮他们打官司,二是社会救助,帮他们照顾病人,三是资金资助,帮他们解决燃眉之急。植物人是一个人数不少的特殊群体,唤醒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家庭的亲情,也需要社会的关爱。(主编:张雪梅
记者:曾晓琳 袁柏欣 摄像:樊建恩 李培 编辑: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