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公安厅仅用7天就解决了长达2年的信访案件。郑州晚报记者 游晓鹏/摄

　　核心提示：5月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公安部部长周永康在全国公 安系统电视电话会议上提出，从5月18日开始到9月底，全国公安局长开门接访，集中处理群众信访问题，被公安部称为“一次公安系统全国范围内的信访运动”。6月2日，河南省公安厅向全省发出通报，对在处理群众信访问题工作中拒不执行省公安厅决定的开封市公安局进行通报批评，责成开封市公安局党委向省公安厅党委作出书面检查，对市局有关领导给予诫勉谈话，进行严肃批评；责成开封市公安局对涉及引发信访问题的相关责任人员进行了严肃处理。随后，调查组先后两次深入到信访人家中进行解释，并督促开封警方给予受害人一定的经济补偿。调查组仅用7天就解决了这起拖延2年多的重大信访案件。

　　那么，这到底是一起什么案件，信访当事人又经历了那些历程，河南省公安厅为何仅用7天就解决了长达2年的信访案件……《郑州晚报》独家责任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细心的信访人记下了一年多时间每次信访的详细经历，从而留下了厚厚一沓“信访日记”。

　　久盼的欣慰

　　6月3日，一个朋友给师章国打来电话：“省公安厅把开封公安局几个领导处分了！”

　　师赶紧找来报纸看。

　　“河南省公安厅责成开封市公安局党委深刻剖析原因，总结教训，研究具体整改措施，迅速扭转被动局面。经开封市公安局党委研究决定，南关分局分管治安工作副局长陈广清同志对官坊派出所处理‘师章顺死亡事件’指导不力、处置不当，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王新宇同志在任官坊派出所所长期间直接参与‘师章顺死亡事件’办案和死者遗体处理，工作中责任心不强、处置不当、致使死者亲属长期上访，给予其行政记过处分；对南关分局局长雷勇给予诫勉谈话，责令其写出深刻检查。”

　　6月7日，师章国拿着报纸给记者一字一句地念着。

　　“可以告慰哥哥的在天之灵了！”

　　在经历过短暂的欣慰后，郑州市中牟县八岗乡农民师文海回忆起两年前大儿子师章顺死前一夜在家里的情景，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

　　“当时他只说去要一笔债，没想到竟然一去不回。”

　　师文海回忆说，2003年7月24日一早，长年在外打工的师章顺与另一兰考农民李某前往开封办理事务，中午在市区南关营房街一家饭店喝酒吃饭，期间与另一食客发生争执。该食客用酒瓶砸师，却砸在饭店老板娘头上，老板随即拨打110报警。开封市公安局南关分局官坊派出所两位民警在初步了解情况后，将打人者带走，并要求师、李等人到派出所作证。后李某被问完话后发现师已死在派出所院内花坛边。

　　2003年7月25日下午，中牟县八岗派出所告知师家师章顺死讯。师家人遂于26日与本村干部前往开封市公安局南关分局，被告知师“初步诊断为酒精中毒死亡”，但只给看了师章顺的头部录像以确认身份，却不让见尸体，师家人于是对师章顺死因起疑。此后师家不断往返于中牟与开封之间，要求见尸体，并要求在有第三方作证的情况下重新尸检，但相关部门一直对师家“推三阻四，没有明确答复”，后有关方面竟未经家属同意将尸体火化。

　　2003年底，师家经过调查后怀疑师章顺是被派出所“刑讯逼供致死”的，聘请律师欲诉诸法律途径提起复审，但被有关方面告知“派出所违规不违法”，且尸体已火化缺乏证据无法立案。此后，师家人与开封市公安局南关分局就“赔钱”事宜一直未达成一致意见，事情一直拖下来。于是，从2003年7月30日到开封为死者“讨说法”起，师家人开始了将近两年的信访之路。

　　女儿放弃中招录取

　　“出了这种事，除了信访，俺没别的办法。”6月7日下午，师章顺的弟弟师章国握着一大把用过的车票对记者说。师章国是师家目前唯一的男性子女，大哥师章顺死后，师章国一直和父亲奔波在中牟、开封与郑州之间为哥哥“讨说法”，“俺大哥命苦，多年前与老婆离了婚，自己带着女儿又当爹又当妈，现在又不明不白地死在派出所里。我父亲年龄又大了，我理所当然地要出头为大哥讨这个公道。”

　　而今年已经69岁的师文海则说，师家一直很注重自家人的清白，“儿子在派出所里不明不白地死了，村里人会怎么说，是不是你师章顺犯了什么法才抓你去派出所的？你不犯法人家会抓你打你？”师文海说自己是为儿子的清白继而是师家的声誉才不顾年龄长年奔波信访的。

　　在师家不断信访的路上，蔡庄坡的村民们给予了他们很多同情与支持。蔡庄坡村的村委会主任与党支部书记也多次跟随师家到处奔波。“开始虽然是师家主动要求我们村干部跟随去信访，后来我们为安抚家属情绪与维持秩序，也一直主动跟着他们，一直到事情最后解决。”老支书师国军接受采访时这样说。

　　但师家的信访之路面临着种种困难，首先是师章顺之死给师家的沉重打击。2003年7月26日，师章顺死后的第三天，他初中刚毕业的女儿玲玲收到了发自郑州电力学院的一封录取通知书。师家至今仍保存着这份大红色的信件，但看着它却喜悦不起来。6月8日，玲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当时我非常想上这个学，但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定上不了，家里的情况根本不允许，我也不想再让爷爷和叔叔为我上学的费用操心。”玲玲在家帮助照顾田里的活儿，半年后，17岁的她在中牟一家副食品店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而师章顺的母亲，在知道儿子死讯之后身体情况恶化，师章国说：“她从那以后就得了心肌梗塞，我们随时得揣着药，她一过不来劲就得赶紧救。”而据师家人讲，两年间，为了师章顺的事打印资料、四处奔波和其它杂的花费，总共加起来有4万多，师家不得不屡屡向亲戚朋友借钱，后来已经“到了人家不敢再借给你钱的程度”。

　　“这些还都不是最困难的。我们信访过程中，最怕的是事情被推来推去，看不到解决的希望。”师章国在哥哥死后不久，听从朋友建议，开始写“信访日记”。“从2003年7月26日我一直都记，但到了2004年11月17日我记不下去了，因为时间过去了一年半，我们还是看不到能讨回公道的希望，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师章国说。

　　师章国的信访日记

　　经师家人同意，记者见到了厚厚一沓稿纸写就的“信访日记”。

　　“日期，星期几，去哪里，见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心里有什么想法，我都记了下来。”虽然目前事情已经“了结”，师家人已不再信访，并努力去淡忘师章顺之死带给他们的伤痛，但师章国一直保存着这份日记，“日记记录了俺们信访的艰辛，也记录了某些单位踢皮球和不作为”。记者摘录部分内容如下(单位实名隐去)：

　　2003年11月3号

　　我们长时间的等开封回音，可出乎意料一点回音也没给，亲属商议到A单位去信访，领导通知了B单位的A处长，A处长说“我让开封公安来人与你直接面谈”，他打电话让开封的人来，开封的市公安局B和南关分局的C来到B单位，两个人都说回家立即解决这个事，不再推，家属到开封以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找，B、C必见必接，不推不让。

　　11月10号

　　等了几天，家属等不及，上午打电话问律师，公安给你们信没有，等到几时复审。他说没有信。

　　11月12号

　　我与律师联系，律师说他们就在刑科所，南关分局的C说他们已经找好了复检法医……我们说不行，你们自己找的法医我们还是不能信任，C说只有这样不然你们想别的办法。我们能还是那样信任他们吗？为什么总是他们说了算？

　　11月13号

　　我们家属5个人又到B单位，A处长到党校学习了，接待的是E，他说，你们就是得听开封的话，人家咋着就得咋着，解决问题还是在开封……

　　11月14号

　　我们家属到开封火化场，一问，师章顺的尸体早已火化。还问是什么时候火化的，火化场的内部人员说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十天就火化掉了。据查资料，是九月十七号火化的，可有人却在B单位眼睁睁底说瞎话，硬说没有火化……

　　2004年3月8号

　　家属和村干部来到C单位询问情况，某科人员给我们一个条，又让我们到B单位见到F，我们把开封对我们说的瞎话说给他，他说材料不是在吗？可以复查解剖材料……最后他说，事还是开封解决，你们到开封市局找G……

　　3月9号

　　家属3个人来到开封，G接见我们时说：等一会儿领导下班我们再说。等到中午11点30分，一个领导到办公室说了一句：我给你们一个电话号码，你们和我勤联系，等过几天再说你们回去吧。就这样又把我们打发走了。

　　3月16号

　　又找到G，他说：我不当家，H开会了，等他回来再说吧……我们又一直等到H过来，H说：尽量解决，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个月也说不定，你们先回去吧。

　　3月25号

　　下午我给H打电话，他说正在操办此事，正在一件一件处理类似案件，你们先回去吧，等到处理你们的事时会淤泥们联系的。

　　4月28号

　　等，等，等，一直等……

　　8月26号

　　我又和I联系，他说又已经给开封去电话了，让他们尽快办，我说是不是又往后拖，他说：这我也没办法，我的工作已经做了，不行你们找E单位也行。我说了声好，I放下了电话。

　　9月3号

　　我们上午又到开封市局，门卫打电话给Y，电话里说Y到县城去了。门卫告诉我们，我们说这是说好的让我们来的怎么不接见呢，不是在躲吧……

　　9月6号

　　我们看开封还是一点解决的诚意都没有……到了A单位以后，领导看了材料，和我们叙述以后打电话让F单位的J处长过来，J又看了材料之后，说你们先到外面等等，我们商量以后再说。等到下午三点，A单位的同志说：让G单位的K处长给你们协调行吧。我们又等到四点多……

　　两年积案七日了结

　　此后，师家看到案情澄清无望，接受有关部门意见，同意接受一定补偿金，但与开封方面对补偿金额一直未达成一致意见。“老人赡养费、子女教育，还有这两年为这事请律师、找人、印资料、交通的费用，我们算了一个数字，12万。南关分局说太多了，后来协商成为6万，他们还是嫌多。三番五次地找他们，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就说等。”师章国说。

　　事情转机出现在今年4月27日。在师家多次信访未果之后，河南省公安厅一位工作人员通知师章国第二天早上8点钟到省厅，说“厅长要接见”。“当时我还不知道事情要怎么解决。到了二楼，看见一个横幅：厅长接待日，我心里一动，觉得可能会解决了。”师文海回忆说。

　　4月28日清晨5点多，师文海和师章国从中牟老家出发，赶到河南省公安厅的时候正好8点5分。前面已经有来自其它地方的14位信访人。“轮到我的时候，有人叫我名字，我过去，厅长坐在这边，我把材料递给他，他说你开始说吧，一边看材料一边听我讲。等我说到尸体被火化的时候，他转过脸问下面人：老农民跑事就是难，这事儿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往那边看才知道，全省各地市的公安局长也都来了。厅长让公安厅一个人配合省政法委，抓紧把这件事弄清了，然后对我说，最近给你答复。”师文海谈起厅长接待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5月12日，河南省公安厅的一位处长和调查组专门下访到八岗调查情况。“听说是纪检上的人，有7、8个吧。调查了几天。”师章国说。

　　师章国不知的是，4月28日这天，河南省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秦玉海在厅长接访日受理了中牟县师文海反映其子师章顺于2003年2月饮酒后“被开封市公安局南关分局官坊派出所民警刑讯逼供致死”的上访案件后，当即责成当日参加接访的时任开封市公安局局长吕立志认真查处。5月12日，河南省公安厅组成由厅纪委牵头的调查组，在向省委政法委汇报后，迅即赶赴开封市开展调查工作。由于涉及长期未得到解决的陈年积案，根据案件调查的需要，经过认真研究并请示省安安厅领导同意，调查组决定对涉及此案的南关分局副局长陈广清等3名民警采取禁闭措施，对1名巡防队员进行治安传唤，隔离谈话。

　　5月20日，师家到开封领回了55000元补偿金。

　　日记的最后一页

　　6月7日晚，师章国将一条消息，工工整整地抄在了日记的最后一页上：

　　河南省公安厅认为，师文海上访一案本身并不复杂，但由于开封市公安局领导重视不够，处理方法不当，致使问题久拖不决，造成师文海多次组织家人越级上访。在省厅派出调查组开展工作时，开封市公安局个别领导认识不到位，配合不力，甚至拒不执行省厅决定，性质严重，教训深刻。这一问题反映出开封市公安局一些领导同志政治敏锐性不强，个别领导和民警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对待上级的工作部署、决定命令贯彻执行不力，甚至一拖再拖，拒不执行。

　　同时决定，从即日起到11月底，在全省开展的“规范执法行为，促进执法公正”专项整改活动，对于“大接访”中综合评定后5位的局长，要给予免职、撤职或调离公安系统等处分。凡查出问题的民警，要进行离岗培训考试，补考不合格的，今后将不得从事执法工作。 (郑州晚报记者 游晓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