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遗址的发掘者
、著名的考古学家石兴邦
央视《大家》播出《远古叩访者》,以下为节目内容实录。
开场白:这是一个我们很多人都非常熟悉的图案,因为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已经认识它了。但是我想,可能很少有人会知道,在这个创作于六七千年前的图案背后,我们的祖先在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为什么会创作这样一种图案?我们今天就请来了当年半坡遗址的发掘者、著名的考古学家石兴邦,他将会给我们讲述我们遥远祖先的故事。
解说:这里曾是中国历史舞台的中心,中国最为强盛的秦、汉、唐时期都是在这里书写了一世繁华。在三千年的时间中,先后有十一个朝代在这里建立了都城,并留下了三十六座陵墓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迹,这里也因此被誉为中国的“考古之都”。作为我国著名的考古学家、原陕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石兴邦,在这个考古之都坐镇时间长达三十多年。而他在30岁时主持的第一次发掘就震惊中外,这就是许多人眼中史前中国的最佳读本——半坡遗址。
半坡遗址是我国新石器时代最为灿烂的文化之一,它的面世使人们第一次能够真实地看到原始氏族部落生活的场景。但遗憾的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遗址大厅正在全面重修,七千年前的遗迹重又埋到了地下。但在四个月后,它将重新温习五十年前第一次重现天日的那一刻。
1953年5月的一个傍晚,西安铲河边的高地上,这位半坡村村民正像往常一样扶犁扬鞭,耕作农田。然而这一普通的场景在照片拍摄者的眼中却是非同寻常,因为他预感在这块肥沃的土地里,即将出现一个奇迹。这个拍摄者就是前来考察的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石兴邦。
石兴邦:因为我们调查的时候它有个规律,就是在两个河床这个台地上,古代人他要高一些,在比河要高一些的地方住,既有用水之便,又没有水患之灾,人就在这一块地方住。
解说:不久前这里曾发现过一些十分奇特的陶片,初步估计它们是新石器时代的遗存,但是要判断它们确切的年代,还要寄希望于更多的发现。
傍晚时分,石兴邦突然发现,在不远处有一个断崖,而这往往是查看古代文化遗迹的最佳地点。
石兴邦:这个断崖有两米多高,就是说农民取土和农民平地挖下一个断崖。断崖本来是平地,或者斜的,这儿挖了一块。
主持人:过去的地层露出来了?
石兴邦:对,过来一看暴露出来的东西很多,暴露出来的那一边是一个灰层,很清楚。灰烬、残渣这些东西,还有那个器物,陶片啊、石器啊乱七八糟。有些是半个在崖里面,半个露到外面了,我们把它挖出来。那个时候我们都背着背包,就是采集那些东西,拿镐头打一打、挖一挖。
解说:石兴邦带回的石器和陶片引起了中科院考古研究所的极大兴趣,因为它属于仰韶文化,而仰韶文化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最早、最灿烂文化,而要弄清半坡在仰韶文化中的价值和地位,还需要看清它的真实面貌。第二年的秋天,半坡遗址正式开始发掘,主持者就是年仅三十一岁的石兴邦。
发掘不久,一座房屋的遗迹显现出来,它的面积达160多平方米,看起来绝不是一个普通氏族成员的房子,而极有可能是整个部落集体活动的中心!在半坡博物馆的氏族村,我们见到了这座被复原的中心建筑。
石兴邦:这是晚期的,这就是半地穴式的,中间有个火塘,火塘高一点,抬起来,点着熊熊的烈火,周围坐着氏族的家长。家族在一起商量事情、欢乐啊,都在这个大屋里面。
解说:一年之后,一个以大屋为中心建成的氏族部落露出了冰山一角,这是中国首次面世的史前氏族村落遗址,这一成果这让石兴邦十分兴奋,而他不会想到,更加引人注目的发现还在一年之后。
到了1955年的春天,石兴邦迎来了最为兴奋的一个发现,在发掘坑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陶罐群,这些陶罐里装着什么?为什么盖得如此严密?石兴邦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他的视线立即被一个神秘的人面鱼纹所吸引!
主持人:当时发现这个的时候,您是在现场?
石兴邦:我是在现场,一揭开的时候,一个很完整——因为我们原来在遗址里面发现的都是碎片,这一个有个完整的鱼,完整的人面鱼,那时觉得很高兴的。大家都来看。一个一个,就和几个人的戴一个帽子一样,把这一下整个清理完。然后我才一个一个揭盖。
主持人:当时您翻开它的时候,它的那个图案是很清楚的?
石兴邦:很清楚,和新的一样。它这个上面它不盖土,里面不盖土,新的非常好看。
主持人:这个图案我们非常熟悉,从小读历史课本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图案什么意思呢?
石兴邦:这个图案据我们现在研究,就是一个标志,就是一个族徽,像我们的徽章一样。根据半坡的这么一个发展,可能它就是以鱼为图腾的一个族,鱼的氏族。
主持人:现在人们也会感到很奇怪,它为什么会画成这样一种图案?
石兴邦:你看它这都是鱼:这是鱼,这是鱼这是鱼,这个东西是鱼,五个鱼。
主持人:中间是一个人的。
石兴邦:形成一个人。这个叫鱼的拟人化,就是我们动物的拟人化,比如我们说有些人头蛇身,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蛇的拟人化,就是蛇成了人了。
主持人:这也暗含了一个意思,祖先神?
石兴邦:它就是祖先神,它和人结合起来了,在古代人的时候,这很自然,这个很有意思。
主持人:实际上像这个陶罐上的鱼,跟它也是有关系的?
石兴邦:跟它有关系,它鱼的样子多的很,有不同的形态,又是鱼发怒的,又是鱼跃的。
主持人:发怒的还有?
石兴邦:还有发怒的,能看得出来。
主持人:这个是个什么表情,可以判断出来吗?
石兴邦:这个是一个张口的,好像是想吃东西了。有些不一样,所以当时可见人对鱼的研究也很深。
主持人:这两个盆哪个时间更早一些?
石兴邦:这个早。这个已是鱼的神化了,这是带有一种朴素的鱼的原始性。
主持人:这个可能对于更原始的人来讲,它捕捞丰收的感觉更浓一些?
石兴邦:它这神化的有些有些神的宗教意识了。
主持人:越往后,这个图案越抽象了?
石兴邦:慢慢抽象了,所以这个很有意思。
解说:人面鱼纹的图案,使人们找到了了解原始人精神世界的通道,而揭开人面鱼纹盆后,人们又将会看到什么呢?就在陶罐的底部,一个幼年夭折的孩子尸骨被安葬在里面,这个陶器被称之为瓮棺。但是瓮棺却带来了又一个谜题,在盆底石兴邦发现,这上面被人为地打了一个眼,这在遥远而神秘的7000年前是作什么用的呢?
石兴邦:这个地方打一个眼——你看它没有那个眼,这是复制品——打一个眼,它为什么要打眼呢?它就是叫小孩的灵魂就可以出来。
主持人:升天的。
石兴邦:它是埋到房子的旁边,埋到他妈的旁边,灵魂出来以后,可以常常和他母亲在一起,当时按习俗是这样子。很有意思的。
主持人:有些地方我发现,您还是能够想像到,或者体会到古人的这些感情的,您刚才说大人的墓葬都是单独的,但是孩子的墓葬往往是在母亲的房子旁边?
石兴邦:对,他便于她照顾,实际上意思是这样,再一个防止防止兽类伤害。
主持人:防止孩子的遗体受到兽类的伤害?
石兴邦:对,因为啥,我们过去我们农村里面小孩子死了以后就扔掉了,扔掉了一般都是喂狼喂狗了,她是为了小孩子不会被伤害。
主持人:可见母亲对小孩有特殊的照顾。
石兴邦:物质上保护得好,它那个精神上也好,是图腾神在那保护他。他打一个眼,灵魂出来可以和他妈可以在一起。你看原始人她是想的多。
主持人:实际上这也是与古人的神交?
石兴邦:神交都有关系,很有意思,原始社会实际上是我们祖先走过的道路。
解说:随着发掘面积的不断扩大,这里挖出宝贝的消息传遍了附近的村庄。发掘现场竟出现村民们扶老携幼前来观看的情景。年青的考古队员们,也抓住机会向群众们宣传考古知识。仅仅一个月,工地就接待了十万名群众前来参观。
石兴邦:一下子把这个事搞开了,那个时候热烈的很,看的群众热情很高。确实你说的群众,没有见过古代六七千年还有这么漂亮的鱼,漂亮的东西,还有那个骨针。古代人还能削这么好的东西,很惊讶。
解说:宣传很快见到了成果,有的群众自发地把挖到的文物交到了考古队,而唯一的奖赏就是拍摄这样的一张照片留作记念。这位大娘交来了一只尖底瓶,可能她也闹不清楚,这个造型奇特、无法站立的尖底瓶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主持人:那时候发现了很多陶器,我们今天看来会非常有意思,比如说这个?这是做什么用的?盛水的吗?
石兴邦:盛水的。
主持人:可是它为什么是尖的,我们今天很难理解它——这样没发放?
石兴邦:它这个很科学。我们半坡博物馆原来第一任馆长他们就实验过,把这个提起来,这有穿绳子,把它吊起来,绳子在脖子里提水的。
主持人:穿了绳子是这样吊的?
石兴邦:对,吊起来,吊起来它不倒。
主持人:重心在底下?
石兴邦:重心在底下,这个很有意思。
主持人:打水的时候,这个是怎么用的呢?
石兴邦:它好打水,底是尖的,容易到水里面去,下去水咕嘟咕嘟就跑进里面去,它提上来。这个东西很科学。
主持人:而且我刚才试了份量,这个陶很轻?
石兴邦:这个陶器,因为它汲水,主要的它要有容积,所以它这个陶器特点是壁薄,但是很坚硬,我们把它叫硬陶,壁薄、坚硬,这一个是轻便。
主持人:人们来回要背着它背水?
石兴邦:它轻,你看像它这儿陈列的细腰罐,我们把那叫美人瓶,那个腰的曲线是很好的,但是它的皮很薄。
主持人:我拿的这个现在有多少年了?
石兴邦:这就是将近七千年了,六七千年了。
解说:一个沉睡了7000年的原始氏族部落,在考古人员的手下得到了完整而生动的重生。为此石兴邦带领一两百人先后五次发掘、耗费四年时间,发掘面积达到一万平方米,创下了新中国考古史上的一个纪录。
石兴邦还利用曾学过的人类学的知识背景,从以往专注于器物考古的局限中跳出来,对整个氏族聚落作生活、文化、宗教等全方位的考察,从而为中国新石器考古研究建立了一个重要的模式——全景式聚落考古。半坡遗址也由此成为了新中国考古学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
最近,陕西考古研究所又发掘了一个史前聚落的遗址,石老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赶到了发掘现场。
石兴邦:这儿灰坑多,大型的带状的灰坑,这是晚期的特点。你发现这,你看这个时代上可以分几个层?我看这个关系多得很,大得很。
解说:半坡发掘的成功,使石兴邦确立了专攻史前考古的学术道路,继半坡之后他又发掘了下川遗址和白家村遗址,这都是中国考古史上非常有影响的大手笔,这三大遗址的发掘,为中国彩陶的起源和粟作农业的起源提供了最坚实的论据,同时也奠定了石兴邦在我国考古界特别是史前考古界的重要地位。
在发掘现场我们发现,石老总是抓住机会对年青的考古队员进行指导和一些必要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