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一边干净利落地给三个赌客发牌,一边和记者轻松自在地聊他来赌场工作的经历,不时抬眼瞄一下周围赌桌的动向,灵活的手指和几套纸牌似乎可以交谈。他19岁就开始在赌场工作,已经干了8年左右。
在赌场工作了将近20年,已经是部门经理的Lucia开着玩笑告诉记者:“我从来不告诉家里人我在赌场工作,一般
就说我在银行上班,天天都和钱打交道,这也没错,对不对?”说着话她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Lucia说,赌场的工作其实很不错,环境也不像别人想的那么乱,只是华人的传统观念中都有对“赌”的误解和偏见,她也懒得让家人担心,让亲戚猜忌。“问来问去的一大堆麻烦,而且,名声也不太好听。”
近年来,报端屡见赌场中华人赌客一掷千金的文章,也有描述坐上赌场巴士闲转于赌场的无业华人,却少有关于赌台那一边的、在赌场工作华人的相关介绍,而这些包括发牌员(Dealer)、监督员(Floor
Person)、兑钞员、赌区经理(Pit
boss)、部门经理(Manager),以及一些赌场的基层工作人员中的保洁员、酒店服务员、餐厅侍应生和保安等等。这个越来越大的群体中的华人越来越多,和“赌”字相关的工作,外人看起来都有些纸醉金迷,充满危险和诱惑。赌场,让来来往往的普通人头脑发热,忍不住一试身手,希望获得幸运之神的眷顾,那么,处身其中,天天在赌场里工作的华人,又是怎样看待在赌场中的生活呢?
来赌场工作的原因
很难想像一身制服、干练的、打着电话指挥部门运作的Lucia在赌场已经工作了20年,身为部门经理的她是因为“想练英语”才走进了大西洋城的赌场。
来自台湾的她当年只是大西洋城赌场楼下的一家中餐馆带位生,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1983年的自由日那一天来到这个繁华世界的,“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英语不好没有办法在这里立足。”她知道在“楼上”(赌场)工作,可以接触很多人,英语势必就会好起来,“而且比作服务生好赚多了。”Lucia就这样进了赌场,20年来越干越好而受到重用,一直都没离开。
一个中年男发牌员在客人走后,把两套牌均匀地摆出两个漂亮的弧形,等着其他顾客来,他自嘲地说:“来赌场是为了挣口饭吃,在哪不一样?我不年轻了,这里比在中国城干其他费时费力的活更适合我。”已经干了三年左右的他说,很多工作都没有干长过,这里是来美国五年以来干的最久、也最稳定的一份工作。
19岁就开始在赌场工作的小洋,是来投奔在大西洋城工作了很多年的叔伯辈亲戚。他从中国江西来美之前就知道赌场这回事,亲戚说这里福利好,比唐人街生活得更好,所以一来就在这里落脚,短短地干了两天中餐馆的伙计,就马上进了赌博学校,目的明确要进赌场。
他说话坦白,显示着年轻人的活力,又不乏洞悉人情世故:“我没带有色眼镜看赌场的工作,亲戚做这个,大家谈起来不忌讳。不过,华人的教育里都认为赌是坏事,老人不认同,年轻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不敢告诉老家的朋友,只说我是管钱的会计。”他嘿嘿一笑接着说,赌场里的工作就是个普通谋生手段而已,“福利好过其他打工的人,可以有一些多余的时间和多余的钱”。
小洋告诉记者,有个发牌员是为了读大学的女孩子,因病没来上班,她来自大陆,非常能吃苦,一边在赌场工作,一边完成了两三年的学业。这里打兼职工每星期两天平均也能挣上300左右,一个月1200。她最近毕了业,听说找了好几份工作却都不如在赌场的满意,所以一直没有辞去赌场的工作,甚至有长干下去的打算。
在赌场的餐馆里做侍应生的一位华人女士告诉记者说:“这边小费给的都不错,不少客人很慷慨,做事情的机会很多。”赌场中一个很大的工作群体是这些基础服务人员,像酒店保洁员、清洗老虎机和周围环境的专门人员、保安、带位和兑换处工作人员,由于他们不需要有特别高的英语水平,基本做服务业方面,所以更容易有机会找到工作。
在大西洋城Showboat赌场酒店作东方市场部执行总管的吴建贤(Jason),先后在四五家赌场做市场销售方面的工作。来自台湾的他专业虽然是土木工程,却一直对市场非常有兴趣。他说这份工作不像做餐馆和小生意,而可以接触非常多的人,虽然有压力,但很具有挑战性,让他有成就感。
从培训学校到赌场
Lucia回忆起20年前培训时的情形,她告诉记者,那时赌场里工作的华人还不多,近些年才铺天盖地冒出来很多穿赌场制服的东方人,训练发牌员和教各式赌博游戏的学校和长短期班也就越来越多了。
小洋告诉记者,在赌场工作的发牌员都要受过严格训练,专业训练一般要学精两种game,才能到赌场中应征,至于是否能被录取,还要看个人的造化,包括语言能力、个人背景调查(有无不良记录)和发牌技术考察等,都要经过层层调查考核,拿到执照后,方可迈进赌场的大门,从最基本的发牌员做起。
由教育主管机构在纽约开办的一所赌场发牌员训练班表示,该训练班报名的亚裔妇女非常踊跃,华裔尤其热衷。
吴建贤也告诉记者,他工作的这十年中,曾在大西洋城和康州的赌场接触很多华人,以往台湾人和香港人不少,最近几年基本是来自大陆的新移民,还有来自越南,韩国和东南亚的亚裔。他的妻子也是从这样的训练班毕业后来到大西洋城作发牌员,现在已经升职为监督员。
常见的赌博游戏包括有百家乐(Baccarat)、二十一点(Blackjack)、扑克(Poker)、白鸽票(Keno)、轮盘(Roulette)、角子老虎机(Slots)、掷双骰子(Craps)等等。从1996年起,大西洋城的几家赌场相继推出了面向华人的赌博游戏,比如扑克牌九(Pai
Gow Poker)、骨牌牌九(中国传统牌九),麻将等。有些赌场开设了亚洲部,专门为语言不通的亚洲人提供服务。
想作发牌员一定要去学Table
Game,顾名思义,即为在赌桌上由发牌员主持的游戏,必须精通其中的两种。小洋告诉记者,他学了两种Game后进入赌场,还参加了赌场中的免费学习班,现在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Game玩法,并能应付自如,“现在基本上是种很熟练很机械的工作了。”他一边洗牌、发牌,思考各赌客的牌,一边还可以和记者聊天,可见是非常熟练了。
Lucia说20年前的培训比现在长得多,现在在赌场周围和纽约等地的训练班和赌场学校教的基本是21点等常见的Game,有的仅需2个月,费用在900美元左右。
两个月的训练和千元上下的费用,让很多华人觉得,去赌场作发牌员不算难事。
赌场工作的苦辣酸甜
从中午12:00到晚上8:00,是大西洋城赌城中的“白班”,也是生意最好的一班,做这一班的人最多,也最忙;从晚上8:00到凌晨4:00是“夜班”,生意一般,做这一班的人白天拥有自己的时间,从凌晨4:00到中午12:00是“早班”,生意最淡,不过,赌场既然声明是24小时开放,就还是要灯火通明地迎接各色赌客。
回想起以往做“早班”和“夜班”的中年发牌员男子,十分感叹,自己当年干的是兼职,当时全职的工作不是很容易找。不愿说出名字的他慨叹地说,以前在大陆时是个科长,经常训斥中午没事打扑克的科员。但想不到来美国后,竟然在赌场中谋到个职位,“我现在回去保证比他们谁打得都好。”他的玩笑中带着无奈,不过他说,现在把在这里的生活看得很现实,做发牌员每个小时加上小费能赚15到20元,每天一班8小时工作,一个月下来3000元上下的收入,让他很安心,而且福利和保险方面都好过很多在中国城工作的人。他告诉记者,他认识很多在赌场工作的华人原来都有着不错的工作,做会计的,做大学教授的,当老师的,还有当演员的,大家谈起往事大多三缄其口,因为生活太现实了,赌场也确实提供给他们了机会和生活来源,没什么好抱怨的。
“新开的波哥大,每个小时能给发牌员30元。”小洋说得直咂嘴,他说大西洋城去年新开的一家赌场给的薪水特别高,引得不少人跳槽过去,但是做久的人却不愿意离开老赌场,因为在赌场也是要“排资伦辈”。从发牌员升到监督员,再到赌区经理,然后到部门经理,薪资也是随之调整。
Lucia工作了20年,经历了其中的每个环节,1988年升做监督员后她每天能挣120元,1996年她升做部门经理,每天拿180块,“现在监督员已经涨为每天200元,部门经理涨到250块了。”
其他服务人员薪金完全看工作量和服务行业而定,小洋的亲属在赌场的餐馆做事,每个月能赚到几千元不等。做东方部主管的吴建贤说,每家赌场的情况都不一样,薪资随之调整,但是不会差得太多。“每家之间都存在竞争,一个设备齐全的赌场工作人员上上下下有近6000人左右。”他笑说,自己的收入完全看业务成绩,虽然比一般的发牌员和监督员赚得多,但一年的工作成效决定年终的红利,“所以一年到头自己都要加油。”
小洋说干了8年,也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升职。他和那位中年男子都提到作发牌员的苦衷,“赌场里什么人都有,碰上不积口德的赌客,发牌员就糟了罪。”他们说,虽然大多数的赌客还算守规矩,保安措施和监视系统非常发达,但是不能让赌客闭上嘴,他们的谩骂和因为输牌而发脾气,经常会使发牌员处在烦躁和焦虑当中。“好多女孩子被骂哭,那也没办法,接着干。”
那个中年男子告诉记者,发牌员在桌上是不可以和赌客乱讲话的,也不可能人家骂一句就去找保安处理,如果花了保安很多时间,自己也赚不到钱,这样的事多了还有可能被解雇,所以发牌员多数都不去惹这个麻烦。
“每天8个小时,每小时20分钟休息,干习惯了不是特别累……”来自越南的南南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她在赌场经历了15年,虽然只是在休息的20分钟见到她,不过她的想法还是挺有代表性。南南说这个工作挺适合自己,只是她最不习惯别人吸烟,但是面对桌上的赌客吞云吐雾,自己也没办法。“讨厌的赌客有很多种,不过我一概拉下眼皮只看牌,把他们当成傻瓜,他们也确实都是傻瓜。”为了这份较好的工作,很多辛苦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少人来赌场工作都是因为这份工钱和不错的福利保险。Lucia补充说:“全职雇员每年还有四个星期的带薪休假,如果没有请过病假事假还会加到5个星期。”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弥补了她们工作的辛苦,也使内心得以平衡。
小洋坦率地说:“赌场这个工作应该是上了点岁数、有点阅历后再开始做。”他说,年轻时心理承受能力不强,加上血气方刚,尤其是刚开始总是怕出错,天天心浮气躁又提心吊胆的,这种心理压力时间久了没有办法释放,让人非常不舒服。不过,走过最初艰难的日子,小洋现在已经成熟稳健多了,得心应手地一遍看着赌客的牌,一遍计划长假去哪里玩。他说,赌场里累不累,苦不苦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忙不算太忙,想按部就班也不是没有可能,趁年轻,吃点苦没什么。”
在木板道下面的海滩遇到一位不停看表的女士,她说自己的每小时20分钟休息常常是这样度过的,逛街、吃东西、看海,“只要离开赌场就行。”这位只工作了不到一年的女士已经四十岁上下,平常在纽约有另外一份工作,只有周末来赌场做兼职。她说虽然辛苦,但是“不用搞人际关系,这一点让我很轻松。”她说,自己的英语不是特别好,在纽约失业的时候,找到这份工作,虽然现在两边做工,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辞掉这份赌场工作,“倒是想过辞掉纽约的工作。”
天天和“赌”在一起怎么看“赌”
“赌场是花花世界,我们因为在这里工作,看了太多,知道侥幸心理谁都有,所以想不为所动要靠自己。”Lucia和南南在这里最久,她们两个却都不赌,她们告诉记者说,在赌场,沾上赌既是最容易的事,也是最难的事。“因为在赌场工作了这么久,没怎么看见谁赢得变成了富翁,变成穷光蛋的倒是不少。”
她们在赌场认识的姐妹中,爱赌的人很少,男性多数并不谈“赌”色变,偶尔会小玩一下。她们说,多数在赌场工作的人都能想得明白“赌”到底能赢来什么,输掉什么。不过也有鬼迷心窍,玩起来就掉进去的,“赌就像一个魔圈,一旦着了魔,不过去那个劲还真难自拔”。南南态度很平和,她说“我虽然处身在热闹当中,但这热闹是别人的,我不会跟着头脑发热的。”
赌场富丽堂皇的装饰,便宜的酒店,提供给赌客的豪华加长车和免费晚餐都是诱惑,让人生出富有的想法,一掷千金。在VIP餐厅服务的侍应生女士告诉记者,这里的赌客都是“重量级选手”,是赌场最优惠的顾客,常年提供给他们免费的酒店房间和优惠的餐饮,这个餐厅24小时为这些客人开放,“这些东西还不都是让人来赌?”她说,来这里的人大都很和善有礼,但她也见过输光了钱妻子孩子拂袖而去的人,“赌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天在这里工作,可不能沾上。”她说。
小洋说,偶尔逢年过节和朋友聚聚,也会跑到别家赌场去撞撞运气,随便玩上两把,“老虎机是很少玩的,那东西基本上不要抱赢的可能。”他说自己把赌看得很简单,就是个消遣而已,尤其是自己的工作已经天天在和赌打交道,其他的时间多数去做点别的事情,学点有用的东西,“因为不想一辈子只作发牌员。”
他告诉记者,很多美国人把赌看成“玩”,输了赢了都找到了乐子,而东方人多数爱赌,又都把赌的结果看得过重,总希望能赢个乾坤赢个未来,这种心理常常让他们血本无归。喜欢旅游的小洋把自己所说“多余的时间和钱”用在行万里路上,常常把假期安排回中国,这些年他去了西藏、云南、香港、上海等好多地方,当地的自然景观他如数家珍,另外还到了美国的不少地方,让他的朋友们很是羡慕慕。
“小赌怡情,大赌伤神。”吴建贤天天和赌客打交道,还要和他们交朋友,岂能少了赌?他做东方市场的主要业务就是宣传自家的赌场,搭建与赌客之间的桥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恐怕已经不下几万人,能够来来往往的朋友也结交了两三千。“朋友来了自然要带他们玩一玩,不过不会陷进去。”说到做监督员的妻子,他笑了:“她每天已经都是在赌了,下了班真的要把这些东西从脑袋里扔出去。”
赌场工作的八小时以外
喜欢打球的吴建贤和太太常在难得共同休息的日子出去打球或者吃个饭,有的时候仅仅在家里收拾花草整理家务,他惭愧的笑笑说,赌场里为工作人员提供用餐,家里很少做饭,也落得清闲。好在现在还没有小孩子,否则两个人现在已经难得共同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他说许多同在赌场工作的夫妇,有了小孩后非常辛苦,时间和精力要花上很多。
重视教育的华人考虑到孩子的前途,多数没有把家安在赌场附近,而是去找学区比较好的地方,有的甚至不惜在路上花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年轻人多数把家安在附近,小洋现在买了赌城周围三房两厅的房子,和父母同住,两位老人也都在赌场的餐饮业做事,老老小小图个上班方便。
Lucia的孩子已经大了,都不在身边,所以也在附近买了房子。她现在干的很不错,不需要孩子为她操心,偶尔在他们放假还让他们过来玩。
在海边看到的中年女士说在这里仅仅是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自己的家安在纽约。
他们偶尔也去看看Show,有百老汇的情景剧,也有来自中国大陆台湾香港的流行歌手。吴建贤还是为赌场邀请这些歌手的策划者之一,为赌场带来大批的华人观众、知名度和货真价实的银子。不过问了他们中的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大西洋城的赌场中有类似拉斯维加斯的美女表演Show,最多会是在周围的酒吧里,而且“没有华人在这里做表演show,因为当地的明星没有美国人出名,也吸引不了观众,中国人不来,美国人更是不看。”
问起他们生活中会不会有关于赌博的病态出现,他们都提到1─800─Gamble的赌博问题中心。吴建贤说,很多人认为那是给赌客提供的,其实去的最多的是在赌场工作的人,当然病态赌博(Pathological
Gambling)中有不少是华人赌客,但是他们很少去寻求心理辅导和治疗。而在赌场工作的华人则知道该如何得到该方面的帮助,小洋开玩笑说,这里应该提供中文服务。
大西洋赌城的一条繁华街道上有一所非常大的教堂,那位曾当科长的中年男子说,他的同事曾经和他开玩笑,说来赌场的赌客在去过那些随处可见的金店(可以卖金首饰换赌本)和木板道上的算命的吉普赛人的屋子后,就要到教堂中去找最后的支柱了。他说,自己的美国同事有的时候不去问题中心,而是去教堂,效果大概异曲同工,而很少会去教堂的华人工作人员,就需要去找其他的缓解压力的途径了。
晚上八点钟,从另外一个赌场经过时,一个华人精壮小伙子匆匆地从远处跑来,熟识的朋友和他打招呼,原来他是做完了上一个赌场八小时的班,又赶来上夜里的八小时,朋友和他打趣,这个小伙子也没言声,笑着挥了挥拳头,甩甩头,消失在赌场的灯红酒绿中。
责任编辑: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