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听了,一股酸楚便如被挤压的水泡一样涌上心头。她虽说年近四十,因为长得年轻,两三年前上街还被人称为“小姐”,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这刚几年呀,怎么就成了“大婶”呢?迎面正
好是一面已经打磨好了的穿衣镜,辛怡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镜子里的那个妇人便怔怔地与她对视———眼角布满细碎的皱纹,两鬓若隐若现已有了几根银丝,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和弹性,仿佛已经被岁月风干,尤其那目光,已没了先前的灵性与鲜活,呆滞而充满忧郁。    配了玻璃出来,见路旁围了一群人。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一溜小跑过来冲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警察认错,我都十一分了,您就高抬贵手让我过去吧,我错了,下回我一定注意!小警察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用一口纯正的京腔反问,您错哪儿了?您没毛病吧?我纠正他的违章,小警察用手一指走过来的另一位司机,您跑过来打什么镲啊?噢,您是拦我后边儿的车呢?您一伸手,吓出我一身冷汗,得,谢谢您了!谢谢您了!中年人如同被大赦的死囚,忙回身跑向路边停着的白色捷达,仿佛晚一步就会被就地正法。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辛怡没有笑。她忽然觉得,自己炒股的心态和这位司机颇有几分相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已然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听许非同的吧,他不懂技术,没有研究过股市,说对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一次侥幸说对了,下一次还能说对吗?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不听;结果一次又一次赔钱,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就说昨天吧,许非同让她趁反弹清仓,她不肯,已经深套了百分之三十多,现在割肉岂不是卖了一个地板价?再说,日K线已经连收了三根小阳线,股市有一句谚语,三个小红兵,必有一轮强劲的反弹行情。没想到,今天大盘指数破位下行,狂泻近四十个点,一举击破了半年线,后市进一步向淡,她可以想象出丈夫的暴怒。她的步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家,已经不是可以供她停泊、栖息的港湾,简直如地狱让她想一想都胆战心惊。
   辛怡打开房门的时候,许非同正靠在沙发上翻看晚报。见了辛怡,眼皮抬也没抬。还是扒在他身边的贝贝噌一下跳下沙发,翘起尾巴摇晃着,围着她一个劲儿地转圈儿,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对她的归来致着欢迎辞。
   贝贝是一条纯种的京巴,长毛坠地,憨态可掬,这条狗还是股友老张送给她的。刚拿回家时还不到半岁,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嗷嗷地叫,满地乱跑,跑累了就躺在柜子底下不出来,老张说它这是想妈妈,熟了就好了。辛怡听了不免心酸,没想到一条小狗还这样有情,于是对它关爱有加,心中便拿它当了儿子对待。渐渐地,贝贝和一家人熟了,脚前脚后跟着。一家人对它也很喜爱,特别是彤彤,每次打电话回家,先不问父母,也要问问贝贝的情况如何,周末回家,更是和贝贝形影不离,五香鱼片、小香肠,总要给贝贝带些零食。
   乖乖!辛怡放下玻璃和从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菜,俯下身拍拍贝贝:给妈妈拿拖鞋来。贝贝便转身跑到鞋架,用嘴衔出一只拖鞋放到辛怡脚下;等衔过第二只拖鞋后,贝贝便围着辛怡买回的一包包东西用鼻子嗅着,还不时仰起头来望一眼辛怡,那意思分明是,给我买好吃的了吗?辛怡疼爱地捋捋贝贝的长毛,馋东西,少不了你的!贝贝似乎听懂了辛怡的话,便四肢一伸趴在了地下,神情专注地望着那大包小包。辛怡从包里抽出一盒罐头递给贝贝,贝贝便兴奋地用两条前腿推着罐头,摇晃着尾巴走了。
   许非同依旧双眉紧锁、脸色铁青,不光是股市暴跌让他愤怒不已,晚报四版的一条“豆腐干”更让他烦躁。那是一行小四号黑体字的标题:朱丹个人油画展今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朱丹?因为四门功课不及格连学位都没拿上,许非同在油画界小有名气的时候,他还在电影院给人家画电影广告呢!这刚几年啊,居然也在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了,这让许非同实在是难以忍受!巨大的失落感仿佛是一排排浊浪,把他抛向半空,又摔入谷底,令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