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钢
希特勒到底有没有自杀?有神乎其神的报道,称当年他在柏林地堡内吞枪一说是成功的“诈死”;他率领十艘潜艇逃到了南美,直到1960年方去世。我看过一部叫《寻找希特勒头盖骨》的纪录片,知道当年斯大林不相信希特勒在1945年4月30日确实死了。
60年前日军控制的香港报纸,以《希特勒
逝世耶》为社评标题,也是半信半疑的口吻:“其可信程度,容足置疑”,认为是英美心理战,“不无宣传成分”。
但《希特勒于作战中逝世》、《德总统希特勒逝世》、《希特勒总统阵亡》等头条新闻,已明白宣告大势已去。一则新闻报道了纳粹电台最后的广播:“战争正蓦然接近终局,数十万纳粹党员家族,数百万德国妇孺,方待其父夫之归来,而诸君之父,诸君之夫,将永远不回矣。”中国编辑竟然还拟出辛酸标题:《无定河边骨深闺梦中人呜呼殉国英雄从兹永诀》。
希特勒是他们的“英雄”。上海香港的“伥传媒”们,对这位“一世之雄”“寄予无限的景仰”。在重庆、在延安,传媒则同声欢庆。《大公报》在5月2日、3日连续发表两篇社评,《论希墨的下场》和《再论希特勒之死》。
《大公报》说希特勒“对外,以国家为赌注,满足自己的英雄欲望;对内,继续十余年的血腥统治,造成一个特殊阶级的威福。以人民为刍狗,驱而就之死地,在德国国内,自由被缢死,人性被泯灭”,这个妖孽暴君和墨索里尼的下场,正说明“道不可背,历史不可逆,强权不可恃,公理不可泯!”
《大公报》说,“希特勒死了,我们要检讨如何方能防止未来有第二个希特勒出现。纳粹失败了,我们要检讨如何方能根绝它的再见萌芽”。因为,正如萧伯纳所说:直到今天,历史上的许多暴君并不被他们的国人看做历史歌剧中的流氓无赖,而被看做英雄。
从这个意义上说,“伥传媒”的社评值得细读。他们说,“纳粹主义非凭空而至者”。一篇社评提到希特勒“回到农间去”的口号,指出农村主义是“纳粹主义之特征”,根源在都市经济与乡村经济的尖锐冲突。无独有偶,当年在日本,军部的支持者多在乡村。德国纳粹和日本军国主义的起源,是值得后人严肃论证的。简言之,两者都有对自由资本主义的“反动”。这让我们想到,今天“新纳粹”的出现,也和“全球化”,特别是和“全球化”进程中劳动力流向发达国家造成的新冲突有关。
“希特勒出身微寒,初无凭借,但在短短的若干年间,他竟一个落魄的画匠,而跻身一国元首的显要,这不能不说是环境所促成。”《大公报》也总结同盟国方面深刻的教训:一、第一次大战后的欧洲和平,建筑在战胜国家的强权上,国联成为战胜国的工具。二、民主国家自己不争气,那些无能的政府,总是敌不过现代的征服者,只能向魔鬼偿付代价。
“希特勒逝世耶”,当年港报社评用了虚字“耶”,却没有标点,那就既可以读作陈述句“希特勒死了呢”,也可以读作疑问句“希特勒死了吗”。我相信此枭雄60年前确已自杀。但当年港报上有一句“假定希特勒总统迄已不存在,希特勒之火炬未曾消熄于寰宇也。”却如谶语,让人心惊。今天,有人想把对法西斯的“反省”偷换成另一个命题。我在慕尼黑见过一幅油画,画面上是气宇轩昂的戎装希特勒。不过他背后的旗帜上,不是“”,而是“M”。他手捧的,不是《我的奋斗》,是一盒“巨无霸”。
责任编辑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