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一队俄罗斯士兵列队前往红场,参加纪念卫国战争胜利60周年庆典
莫斯科红场上的大型庆典
英国老兵挥帽欢呼
红场前的阅兵,正是普京以“进”(盛大活动)达到“退”(安抚民心)的“韬光养晦”政策的表现。
1941年冬天,红场。一列又一列士兵接受检阅后,直接走向战场。寒风萧瑟,红旗猎猎。悲壮,一如那句传遍战场的誓言:“俄罗斯虽大,我们却无处可退,因为身后就是莫斯科。”
2005年5月9日,历史再次铭记莫斯科,在欧洲胜利60周年纪念日,老兵再次列阵走过红场。自豪、胜利、欢庆,充斥莫斯科大街小巷。
美、中、法、德、日等约60国首脑齐聚莫斯科,参加这一二战以来规模最大的纪念活动。
俄罗斯总统普京5月的巅峰之作,不仅展现了他折冲樽俎的外交才能,更彰显了俄罗斯的大国自信——一度没落的俄罗斯正告别历史的悲情,一个新俄罗斯已站稳脚跟,正在重新发力、崛起。
告别历史悲情
莫斯科,850年历史,一座流着血与泪、充满光荣与梦想的城市。横扫欧洲大陆的拿破仑在这里折戟沉沙,不可一世的希特勒到这里一败涂地。俄罗斯人喜欢说,这个世界如果有人发疯,那就奔莫斯科来吧!
沙皇的征讨、苏联的强大、国土的无与伦比,使大国情结扎根于俄罗斯民族心灵深处。在几乎一半的俄罗斯人眼里,“俄罗斯”和“大国”这两个概念犹如天然的同义词。普京的一句名言是:“我们的祖先教导我们,像俄罗斯这样的国家只能成为一个强国。”
又是梨花开遍天涯,但从沙皇俄国的开疆拓土到苏联的称雄世界再到今日的俄罗斯联邦,一百年的时间,历史的大起大落让斯拉夫人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反差。俄罗斯虽然继承了苏联老大帝国的衣钵,但毕竟丧失了能与美国分庭抗礼的超级大国的地位,经济一落千丈,民生凋敝,政局动荡,恐怖横行。失落、沮丧一度充斥着俄罗斯社会。
两场车臣战争的惨烈,更让年轻一代选择逃避。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老战士弗拉基米尔·帕恩延科就痛心疾首地说:“过去,年轻人都认为参军是光荣的。但如今,他们却在当逃兵。年轻人处在疑虑当中。”
许多俄罗斯分析家也在问:为什么拥有世界最强大的军队,对一个小小车臣的平叛却如此步履维艰?
2004年别斯兰人质惨案发生,350人死亡,这起俄罗斯历史上最恶劣的恐怖事件,给俄罗斯人蒙上了前所未有的心理阴影。俄罗斯罗米尔调查中心的民意调查显示,2004年在“你对现状满意吗?”这个问题上,近3/4的人回答:“不满意。”不满者5年来首次超过满意的人。
从国际大环境来看,尽管叶利钦时代俄罗斯就向西方靠拢,但继承了苏联衣钵的俄罗斯仍然是西方眼中的异类。北约的触角已抵俄罗斯的大门,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接连发生“颜色革命”,多米诺骨牌效应冲击莫斯科,波罗的海三国更是与俄罗斯龃龉不断。因审判国内寡头事件和车臣战争,西方大做文章,抨击普京有嗜血、独裁倾向。
怎么办?普京的选择,就是彰显俄罗斯光辉的历史。俄罗斯在二战中的惨烈贡献,使俄罗斯成为最让世界尊重的战胜国。他邀请世界各国领导人齐集莫斯科,欢庆俄罗斯历史上的里程碑式的胜利,对内可振奋俄罗斯国威,增强爱国热情和民族凝聚力,让民众增加对他以及对俄罗斯前景的信心;对外,则向西方发出信号:这是一个已振作起来的俄罗斯,在世界面临恐怖威胁的时候,西方也应如60年前一样和俄罗斯同仇敌忾,慷慨赴敌,而不是采取双重标准,排斥俄罗斯。
俄著名历史学家梅德韦科夫就表示:“俄罗斯高度重视‘5·9’庆典,就是希望在振兴国家的道路上获得朋友的道义支持,同时希望庆典能振奋民族精神,提高本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声誉和影响力。”
其实,打“历史牌”,尤其是回忆苏联时得人心的历史,一直是普京上台后的重要文化政策。在其主张下,俄罗斯军队已恢复红五星标志,前苏联国歌稍加修改后也被重新立为国歌。前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建城300年大庆典也是一例。
52岁的普京,无疑正处于他一生政治生涯的最黄金时期;莫斯科大庆典,也将使他作为一个世界杰出政治家的巅峰之作被载入史册。随着时代的变迁、二战的远去,如此大规模和深入人心的庆典,或许将是绝唱了!
“解放”后的争议
历史,总是后来人写的。
冷战时期,在苏联和东欧的教科书中,西方对二战的贡献、诺曼底登陆都被淡化了;在欧洲人的纪念活动中,苏联红军的作用也时常被忽略不提。
当柏林墙倒塌、铁幕拉开后,历史终于逐渐回归本来面目。去年法国隆重纪念诺曼底登陆60周年,普京成为第一个接受邀请的俄罗斯(苏联)领导人。欧洲人在时隔60年后终于承认了俄罗斯在二战中的重要贡献。
现在普京邀请法国、美国等国总统来到莫斯科,也等于接受了西方在二战中的贡献。
但并不是每一个事件都成为历史的定案。对于莫斯科盛大庆典,它的多个邻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格鲁吉亚等国总统都拒绝前往。拉脱维亚女总统维基耶-弗赖贝加就称,如果俄罗斯要庆祝战胜德国的荣耀,它也必须为“占领”三个波罗的海国家道歉。
这位拉脱维亚“铁娘子”本身的经历,就是这个弱小国家一部缩写的历史。1944年苏联红军将德国赶出波罗的海三国后,随即吞并了这些国家,维基耶-弗赖贝加由此逃离家乡,此后从事流亡斗争。直到苏联解体,她才最终回到这个国家并出任要职。
在二战中,波罗的海三国曾站在德国一边,并参与了对犹太人的屠杀,但许多波罗的海人则表示,这是历史困境中的无奈选择,因为他们不想接受德国人,更不愿接受俄罗斯人统治。立陶宛诗人托马斯·文茨洛娃就这样描述父辈的处境:“历史使他们面临希特勒、斯大林和死亡之间的选择。”战后,大批抵抗苏联的士兵被作为“叛国者”枪杀。
立陶宛前总统维陶塔斯·亚斯特任布斯基就说,普京现在向立陶宛发出的是去莫斯科参加“庆祝自己被囚禁”活动的邀请。格鲁吉亚则表示,因为格俄两国未能就俄驻格军事基地撤除问题达成一致,格总统萨卡什维利不会前往莫斯科。
同样的争论,还出现在其他曾被苏联掌控的东欧地区。在波兰,许多人认为雅尔塔是埋葬战后波兰主权和独立的坟场,波兰的边境也发生变动,东面大片国土被让给了苏联,作为补偿,波兰向西得到了德国的土地。苏联屠杀波兰军官事件,还一直是波俄关系中的争端焦点。
历史的重负
对于一个为反法西斯战争奉献了2700万条生命的民族,这种反应无疑是一种“侮辱”。俄罗斯国防部长伊万诺夫说:“对于俄罗斯人来说,5月9日是最受感动和最让人动感情的节日,因为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参战,都有人牺牲。”
“我们为了战争付出了无数的牺牲,这至今还影响到我们的人口和我们的生活水平。如今有人说,我们是不是占领了哪个国家。我想问问他们:如果我们不粉碎法西斯主义,你们今天将会怎样?你们的人民会活到今天吗?”伊万诺夫问道。
巨大的民族牺牲中,即使普京本人也有一份。在列宁格勒被德军包围的900天里,他失去了哥哥,父亲在战斗中负伤,母亲一度濒临死亡边缘。普京说:“一支埋尸队已把她放进尸体堆……我父亲把她从那里拖了出来,母亲之所以能幸存,是因为父亲把他在医院的病床让给了她。”
战争的惨烈,可能是今天的人无法想象的。在另一个具有战略转折意义的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一位德国军官就曾在日记中写道:“斯大林格勒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个杀人炉灶……这里的街道不再是用米来计算,而是用尸体来计算。”
硝烟早已散去,杂音却不断涌现。美国的布热津斯基就撰文称,俄罗斯应抓住60周年纪念契机,公开承认苏联对中东欧各国的“占领”,这将打开它与中东欧国家的和解之门。对此,莫斯科的反应是,是苏联解放了这些国家,即使如波罗的海三国,也是它们主动要求加入苏联的。莫斯科的担心是,一旦俄罗斯承认“占领”是事实,那将带来一系列可能难以预料的法律后果,俄罗斯将永无宁日。
面对波罗的海三国的不依不饶,普京也表示,即使如导致“占领”发生的臭名昭著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1989年的最高苏维埃已做出谴责,问题早已被解决。
波罗的海三国,已成为美国压缩俄罗斯战略空间的一个筹码。美国总统布什在赴莫斯科参加庆典前后,分别访问了拉脱维亚和格鲁吉亚。对于布什到拉脱维亚,女总统维基耶-弗赖贝的理解是,这显示了美国对波罗的海国家的支持。俄罗斯方面普遍认为,布什此行颇具挑衅意味,俄《报业报》评论说:“布什希望通过访问上述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给普京上一堂所谓的民主教育课。”
融入欧洲
在普京过去5年的励精图治下,俄罗斯已经从苏联解体带来的阵痛中站稳了脚跟。休克疗法的冲击已基本过去,俄经济近年出现了4%-8%的增长;随着国际油价的大幅攀升,作为世界上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第二大石油出口国,俄罗斯外汇收入急剧膨胀。石油也成为俄罗斯外交的一个重要筹码。
正因为上佳的经济表现以及普京个人的领袖魅力,他才成为“与指责和过失不沾边的总统”。《嫁人要嫁普京那样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俄罗斯的流行曲。
俄罗斯正在缓慢地复兴,但实事求是地讲,在政治上它是强国,在军事上它是超级大国,在经济上,它仍与大国地位并不相称。俄政治学家萨格尔斯基就说:“如果我们假设,俄罗斯的经济保持每年平均5%的增长率,那么到2015年俄罗斯的社会生产总值还是比希腊的少15个百分点,在经济方面,俄罗斯处在世界经济的边缘,而不是中心。”现实逼迫俄罗斯人在重新燃起大国雄心的同时,也必须要有清醒的头脑。普京在日前接受德国电视台采访时也说,俄罗斯已不想再当超级大国,“谈论或暗示俄罗斯想恢复什么超级大国的伟大是十分荒唐的,既不符合历史事实,也不符合当今现实。”
对于苏联解体这个“国际地缘政治上的最大灾难”,普京也表示这确实是千千万万人的悲剧,“我们在泼水的时候,连同孩子一起倒掉了……谁要是对苏联解体不感到惋惜,谁就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可谁要是对苏联解体感到惋惜,谁就是没有头脑的人。我们不感到惋惜,我们只是承认这么一个事实,我们知道,不应往回看,应当向前看,不能让历史拽住我们的袖口而无法前进。”
哪里才是俄罗斯的前进方向?普京的回答是:“我们明白自己该往哪里去,但应依据对历史的清醒认识。上世纪90年代的改革使国家摆脱了只有一个政治力量的统治。实际上,这是迈向自由和民主的第一步。这使我们有机会作为一个正常的文明的欧洲国家与欧洲乃至世界的所有国家建立联系。”
虽然俄罗斯是欧洲国家还是亚洲国家的争论一直在持续,但融入欧洲,实际上已是普京的政治选择。用俄罗斯媒体的话说:“他是俄罗斯(苏联)领导人中坚持以接近欧洲为外交中心的第一人”。
普京主义外交
经过叶利钦时代的挫折和过去5年的摸索,普京主义外交在2005年终于成型:其特点就是加速融入欧洲,回避尖锐问题,谨慎做出让步,个别问题强硬。俄罗斯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成员谢尔盖·卡拉加诺夫就解释说:“与前任不同,普京没有幻想。许多人说,在美国退出反导条约问题上,俄罗斯输了,但不少人注意到,俄罗斯没有采取更坏的方案。我们表示,我们保留采取反措施和在新导弹上安装分导弹头的可能性。”
强硬则表现在涉及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的车臣问题上,强大的军队则是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最重要表现形式。俄国防部长伊万诺夫就说:“俄罗斯现在不需要苏联时期那样的军队,我们不想、也不会吓唬世界。然而现实情况表明:世界只尊重强者。这里的强者是褒义,不是指侵略者。我们过去是、将来也注定是一个军事强国。因为领土面积而言,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我们横跨了10个时区。”
确实,这个世界只尊重强者;莫斯科,也绝不相信眼泪。
红场前的阅兵,正是普京以“进”(盛大活动)达到“退”(安抚民心)的“韬光养晦”政策的表现。卡拉加诺夫评论是:“他(普京)希望利用俄罗斯独特的地位,保住在先进大国圈子里的位置,确保俄罗斯在这个圈子中占据显要地位(第二或第三),为俄罗斯的社会和经济发展创造条件。”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外交动作背后,普京正变得越来越现实。俄罗斯国际问题专家、国家杜马议员阿列可谢·阿尔巴托夫说:“普京承认,只有美国仍然是全球超级大国,此外,还有一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其影响已越出国境。在这种意义上,我们的现实目标是努力争取维护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同中国、英国和法国平起平坐。作为统一欧洲的一部分,俄罗斯可以在那里同德国、英国和法国保持主导地位。”
但作为一个曾培育了普希金、柴可夫斯基等世界一流文化大师、并曾在世界政治舞台上呼风唤雨的国家,俄罗斯将很难真正融入西方,它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底蕴、社会价值观和政治制度;它的广阔国土、军事潜力,更是西方疑忌的焦点。俄罗斯注定将在东西方间徘徊,但更靠近西方。
一个新的俄罗斯正在崛起。历史学家西里尔·布莱克在1962年写道,俄罗斯几百年来的对外交往史,就是一部不断地从国际体系边缘走向舞台中心的历史。上一个百年的末尾,俄罗斯从舞台中心滑开,新的百年已来临,它是否又会滑回舞台中心?这个曾改写了世界历史进程的国家,是否将再次改写历史?
撰稿/刘 洪
责任编辑:屠筱茵